墨中雪

　　房内香气缭绕，气氛却沉闷阴郁。

　　阿鲁点头：“那高人留下一纸，言道，噬心蛊是南雪国巫族的至宝，只有巫族长老能够饲养，且只有饲养之人有办法唤出噬心蛊，所以他也没办法治好主子。又道万物相生相克，水沉香便是噬心蛊的克星。主子每日需燃水沉香四个时辰熏陶，且每日饮食需清淡无刺激，方可让体内躁动的噬心蛊处于休眠状态。噬心蛊一旦处于休眠状态，便会分泌出一种物什，使所处环境变冷，这也是为什么主子如此惧冷的原因。且不可饮酒，不可大喜大怒，因为这些因素都有可能激发噬心蛊苏醒。噬心蛊一旦苏醒，便会继续开始噬咬宿主心脏！”

　　七夜额头已渐渐沁出冷汗，望着卡诺苍白的脸，怔怔道：“那她为什么与我饮那么多烈酒？”她这是不要命了吗？

　　阿鲁沉着脸却不说话了。

　　此时青竹已经运功在卡诺体内行了几周天，额头汗珠细细滑落。七夜瞧见，低声道：“我去替她疗毒！”说着便走过去，被阿鲁拦下来。阿鲁摇头道：“你所习乃纯阳内力，若是替主子疗毒，反而适得其反。青竹所习却是纯阴内力，可以缓解主子的蛊毒。”

　　两人说话间，青竹已缓缓吐纳一口气，收了掌站起身。

　　阿鲁着急问道：“如何？”

　　青竹冷冷地看他一眼：“现在这么急，当初不知道拦着她！”

　　阿鲁面色一僵，愧色道：“主子的命令我不敢不从。”

　　青竹冷笑：“她要寻死你也不拦着么？”

　　阿鲁顿时僵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青竹，我还没死呢！”

　　几人闻声，转身望去，卡诺右手紧紧捂住心脏的位置，依靠在床头，眸色有些冷：“他叫你来是照顾我的，不是来气死我的！你出去吧，我现在不想见你！”

　　青竹怔了怔，随即眼眸闪过一丝讥诮：“你若死了，我也早些完成承诺，对我而言是好事！”

　　阿鲁厉声喝道：“青竹，你放肆！”面上青筋暴露，就要出手。

　　“阿鲁。”卡诺出声制止，看着青竹眼睛，“那你为何要救我？”

　　青竹僵了僵，淡淡道：“我只是不想这么快结束罢了！”

　　卡诺紧了紧外衣，叹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只是心软罢了。不管怎样，多谢你。但是……”语气蓦地一冷，“我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青竹秀丽的眉一紧，冷冷地看了一眼七夜，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阿鲁，你先出去。”

　　待阿鲁离去，七夜望着卡诺竟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两人默默对视良久，都不曾说话。

　　卡诺见他蹙着剑眉满脸怜悯的表情，实在不舒服，不由打破沉默开口笑道：“看来七夜少侠这梁上君子，做上瘾了。”

　　这个时候还笑？七夜皱眉看着她：“既然身中奇蛊，为什么还要饮酒？”

　　卡诺闻言低头垂眸，沉默了会儿，不答反问：“你明天不是要走吗，大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七夜错愕，想起自己大半夜跑出来坐在竹楼顶上行为确实怪异，又想起两人拼酒下注，有些结巴道：“我……我是来问你，你需要我做一件什么事？”

　　卡诺眼神黯了黯，道：“你就是为这事来的？”

　　“嗯。”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她抬头望着他，语气依旧淡淡地，“只是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无论以后你我到何种田地，你都不能对我刀剑相向。”

　　七夜愕然抬头，见她面色清冷，双眸定定地望着自己，一时怔在当场。

　　“你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对你刀剑相向？”七夜满腹疑虑。

　　卡诺轻笑道：“我这人吧，最怕死了。万一哪天不小心得罪了你，恰巧青竹不在，阿鲁又不在，我又不会武功，你一生气杀了我怎么办？所以啊，为确保万无一失，岂不更好。”

　　“为了这个你才与我拼酒？”七夜心里闪过一股无名怒气，大声喝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差点害死自己！”说完自己便怔住了，自己怎么发这么大火。

　　卡诺也被他猛然一声吓住，愣了愣才道：“你应还是不应？”

　　七夜皱眉：“我……”

　　“你要想好来，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她打断他，“以后无论我做了什么事，你都不能对我刀剑相向！”

　　七夜很疑惑为什么她会提这么奇怪的要求。但是看她一脸苍白摇摇欲坠却仍坚定地望着自己，轻叹一声举手发誓道：“我七夜对天发誓，今后无论卡诺做了什么，我都不会伤害她，对她刀剑相向！如违此言，乱箭穿心。”说完，看向卡诺，却见她脸色刹那更白。

　　“不，改一改，我要你以宋景聍起誓。”卡诺看着七夜，苍白的嘴唇缓缓开阖，“你若违此言，宋景聍必遭乱箭穿心而死！”

　　七夜大骇，脸色一沉，冷声道：“我的事，为何要以皇上起誓！”

　　卡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讥笑：“因为他的命值钱啊！你对他那么忠心，一定不会违背誓言。”见七夜阴沉着脸，缓缓诱惑道，“你是个君子，言出必行。想必绝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既然这样，又怕什么？”

　　七夜生性坦直，想想也有理，可是心里就是觉得别扭，哪有拿自己恩人发毒誓的，一时纠结难以抉择。

　　卡诺见他蹙眉紧抿双唇为难的模样，心越来越沉，七夜眼都不眨一下敢拿自己性命发毒誓，一定非常笃定不会伤害她。即使这样，也不拿宋景聍的性命起誓，这是对宋景聍忠心到了何种地步，拿他当神祗一样崇拜吗？

　　“这个我不能答应你，皇上万金之躯，怎能被我拿来亵渎。”七夜想了想，又道，“我此生有两个心愿，一是终身侍奉皇上左右以报君恩，二是希望寻得灭门仇人，手刃贼人，以慰黄泉父母亲人冤魂。你若非要我起誓，我便拿这个起誓，今后我必不会对你刀剑相向，若违此言，我就放过灭门仇人，任他逍遥法外！”

　　卡诺闻言，一口气差点没接上险些晕过去。看着七夜谛笑皆非，如果宋景聍设的局真是自己是七夜的灭门仇人，那这誓言到最后还是绕到她身上了，若七夜晓得自己寻来寻去的仇人竟是她？不知作何感想。

　　不过，这个誓言对自己可真是百利无一害啊！违背誓言，不能杀她，遵守誓言，还是不能杀她。

　　卡诺内心非常满意这个结果。

　　宋景聍，你有张良计，我亦有过墙梯。

　　七夜见她面色稍缓，知道她满意这个誓言。看着她苍□□致却从容淡定的脸，心下疑虑越来越多：她到底是谁？为何有如此武功高强的青竹保护，青竹为何要杀他？他为何会威胁到卡诺的性命？卡诺为何会中远在千里之外的南雪国特制的蛊毒？又为何如此不敬直呼西祁皇上的名讳，她与皇上到底有何关系？为何设计让自己发下如此毒誓，为何有刺客要杀她？一团团疑惑萦绕心间，张嘴却道：“你……每日燃香原来是为了缓解蛊毒，你特别怕冷不是天生，而是中蛊的原因！”

　　卡诺此时心情甚好，没有看见七夜眸中闪过的阵阵疑惑，即使看见，她也不在乎，因为她明白，宋景聍不会让七夜就这么一直疑惑下去，他肯定会有办法让七夜知道他所谓事情的“真相”。

　　看了看窗外渐渐泛白的天，卡诺说道：“你天亮便要启程，回去收拾收拾吧！我如今这样，就不送你了！”

　　这么快天亮了？七夜抬头望了望窗外，复又低头看着她，点了点头：“等我报得此仇，返回京都，定会寻遍名医为你求治。如若不行，我会去南雪国，找到下蛊之人，为你解蛊！到时你可愿意随我回京都？”言词诚恳，听的卡诺怔在当场。

　　见她眸中有犹豫之色，想起她心中所思之人正是在京都过世，一时半会恐怕难以抉择，道：“你慢慢考虑。”

　　又想到此去北墨凤城一时半会回不来小镇，担忧道：“青竹武功虽好，刺客却出其不意，你要时刻小心。你如今这样，就不要再饮酒了！”

　　卡诺这才回神，见他为自己满脸忧色，心下一暖，点头道：“嗯，你此去凤城也要小心，毕竟是北墨都城，北墨和西祁虽息战多年，却也一直相互戒备，你是西祁人，要格外小心！”

　　七夜见天色已大亮，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忽地顿住：“我……一直拿你当知己好友。”

　　卡诺嘴角缓缓一勾，又听他说道：“此去凤城，不知何时返程，你在小镇要注意身体，多保重！”

　　卡诺嘴唇轻轻抿了抿，忽地开口：“七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我，你又不是你，你会怎样？”

　　七夜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她，卡诺笑道：“我开玩笑的！”

　　七夜轻笑一声，再不迟疑，大步流星而去。

　　卡诺却望着七夜的背影心里阵阵发闷隐隐刺痛，如此关切的神情如此真诚的语气，竟真的是和他一模一样。

　　缓缓捂住心口位置，虽痛，可对她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只是……

　　慢慢垂下眼睑，那人在九泉之下，必定不会答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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