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雪

　　东篱蹙眉，望向御座上之人。

　　“让她进来吧！”温和的声音一如既往。

　　朱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重的响声。

　　青阳公主宋景月身着一袭浅绿色华服端庄地走进来，头绾别致的飞云髻，斜插一支镂空金簪，缀着点点翠玉，白皙纤细颈上坠着玲珑剔透璎珞串，身着浅绿色对襟连衣裙，绣着几朵微粉色含羞睡莲，内罩玉色烟萝银丝轻纱衫,腰间一条浅紫色软纱轻轻挽住。微微抬头，露出一张绝色容颜，眉如翠羽，齿如含贝，秀丽端庄。

　　青阳公主俯身参拜：“臣妹叩见皇兄！”

　　御座上那人微微一抬手，柔声道：“月儿最近身体不好，以后私下见朕，就不要行跪拜之礼了，起来吧！”

　　宋景月缓缓起身，恭敬道：“皇兄体恤月儿，可是礼节不可废，月儿不敢罔顾国法。”

　　那人望着她轻微一叹：“月儿长的越来越像母后了，连这性子，也越来越像母后，有时候太过较真，迟早是要吃亏的！”

　　宋景月闻言，眉间顿时柔和下来，幽幽道：“皇兄也想母后了吗？月儿这几日时常想起母后，昨夜做梦还梦见母后了，母后问月儿，可有成家？”

　　御座上传来低低的笑声。

　　宋景月抬头，便见那人轻轻拨开额前浓密的五色流苏，露出一张略显苍白，却如玉般雕刻的五官。眼如丹凤，眉却似远山秀丽，明眸双睛点漆，隐约间光寒星射。完美的眉形掩盖住他略显凌厉的眼神，让人只觉亲切温和。相貌与已薨的太上皇和太后都不像，此人正是西祁皇帝—宋景聍。

　　宋景聍低头望向殿下，嘴角犹自带三分笑：“月儿什么时候说话也这么拐弯抹角了？”

　　宋景月躬身道：“月儿知错，月儿只是心急七夜安危，还望皇兄不要生气。”

　　宋景聍转身坐回御座上，这才缓缓道：“七夜是你的未婚夫，西祁未来的驸马爷，你担心他无可厚非。”

　　宋景月闻言缓缓松了一口气。

　　“不过，月儿想知道什么呢？”宋景聍右手拇指上扣一枚白玉扳指，手指轻轻敲击在金色扶手上，“笃笃笃”一声接一声。

　　宋景月轻咬嘴唇，双眸有些湿润：“听说……七夜受伤了？”

　　扶椅上轻敲的手微微一顿，宋景聍淡淡道：“哦，原来是这件事。”目光缓缓对上金銮殿上宋景月的视线，语气堪称温柔地问道，“月儿是从何处知晓此事的？”

　　宋景月顿时浑身一个激灵，目光有些闪烁，咬唇不语。

　　宋景聍却也不恼，轻笑一声：“月儿这闺中待嫁之心，显得有些急迫了。”摇头微微一叹，“这女大不中留啊！”

　　宋景月有些羞赧，脸色一红，嗔道：“皇兄！”

　　“呵呵，好了，不逗你了。”宋景聍起身，踱步走到她跟前，执起水袖下的玉手：“朕知道你担心七夜，朕又何尝不是，他既是朕的准妹夫，亦是朕之知己。他受伤，朕心里头很不好受。”

　　宋景月闻言，微微低头轻语：“那皇兄可否召他回京，让他免受塞外之苦。”

　　“月儿，这个忙朕帮不了你！”宋景聍放开她的手，摇了摇头，语气略含责备道，“此去塞外，虽路途凶险，朕却不能下旨召他回京。七夜向朕告假两年，孤身一人去寻灭门仇人，朕已允诺他，断不能言而无信。何况，七夜的性格你也知道，这件事压在他心头，一日不手刃仇敌，他一日寝食难安。”

　　宋景月轻咬贝齿，沉重地点了点头：“是月儿任性了。”

　　宋景聍这才露出一丝笑意，道：“月儿无需担心，朕会派人暗中保护他！”

　　宋景月闻言舒了口气，微微一躬身：“那皇兄忙，月儿告退了。”举步后退，身影慢慢消失在殿外。

　　嘴角缓缓敛起笑意，宋景聍眸光闪过一丝不悦，瞬间又隐去。

　　东篱目送青阳公主离去，略一犹豫，道：“七夜之事，是皇上下的密旨，只有少数暗卫知晓此事，暗卫乃属皇上直系管辖。自古后宫不得涉政，青阳公主在皇上身边安插人手，皇上何不将此人除去，已告诫公主。”

　　宋景聍收回视线：“朕兄弟虽多，却只有月儿与朕是一母同胞，算得上至亲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了，只要不过分，就随她去吧！”

　　东篱道：“皇上真是太宠溺公主了。”

　　殿内陡然安静下来。

　　殿角前端放着一只金兽炉，微风过处，炉寒香断。

　　宋景聍目光深沉如海，沉默半响，轻声道：“朕注定是要亏欠于她，如今能补偿一点算一点吧！”

　　殿前，一扇雕刻旭日东升的浮窗半掩着，风从窗户串进来，宋景聍微微打了个寒战，又低低地咳嗽起来。

　　东篱走过去掩了窗，转身望着宋景聍：“皇上这几日咳的越发严重，是否让属下去请百里大人过来！”

　　宋景聍有些微喘，摇头道：“百里被朕派出去了，过几日才能回来。”他神情微凝：百里陌上这一趟，希望不要叫他失望。

　　殿门外突然传来女子的哭喊声，宋景聍微微皱眉。

　　东篱闻声踱步走出殿外，片刻后，折回来。

　　“皇上！”

　　宋景聍抬眸望过来。

　　“丽妃正跪在殿前，自语有罪，来向皇上请罪！”

　　宋景聍眉眼渐冷：“想来，她又是闯祸了！”

　　“一个时辰前，丽妃娘娘与柔妃娘娘在御花园相遇，并发生口角，丽妃娘娘一怒之下杖杀了柔妃娘娘的一个贴身宫女！”东篱叙说着刚刚得到的消息。

　　宋景聍闻言，微微垂眸，掩下双眸里意味不明的情绪。再抬眸，已是眉眼温和，双眸含笑之人。再一轻抬衣袖，踱步往殿外而去，身姿优雅，清隽无双。

　　行至殿门口，正见一位粉色丽人楚楚可怜地跪在台阶上，满脸的委屈和摇摇欲坠的身姿，让人好不怜惜。

　　“皇上！”丽人一见从殿内出来的宋景聍，更是一副风吹就倒的可怜模样，尾音拖的长长的，叫的东篱全身鸡皮立现。再观之宋景聍，竟是一副满脸心疼模样，温柔地扶起丽人，口中满是心疼：“爱妃为何跪在门口，若是感染了风寒，岂不是叫朕心疼！”

　　丽妃一见宋景聍来扶，顺势倒在他怀里，泫然欲泣：“皇上，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东篱嘴角抽了抽，不是说来请罪的么？怎么反而向来告状的！

　　“哦？”宋景聍微微含笑，“又是何人惹恼了你？”

　　“皇上，臣妾刚刚在御花园散步，遇到了柔妃妹妹。皇上整日公务繁忙，臣妾想着后宫姐妹若是和睦相处些，皇上也少了许多烦心事不是。上次皇上翻的是柔妃妹妹的牌，晚上却是来了臣妾这，臣妾怕柔妃妹妹心里难过，与臣妾心生嫌隙，遂想着和柔妃妹妹聊聊天，热络一下感情！”说着双眸含泪，声音哽咽了起来，“竟不成想，柔妃妹妹的贴身宫女竟然呵斥臣妾以色侍君，魅惑君主！皇上，臣妾……臣妾看在柔妃妹妹的面子上，便也忍了。可是，她竟然还说……”话未说完，眼泪便如脱了线的珍珠碎了一地。

　　宋景聍温柔着帕子替丽妃擦去脸上的泪水，柔声道：“还说什么？”

　　“她说，臣妾就算再得宠，也比不上已故的贞贤皇后！还说要比狐媚手段，臣妾拍马也比不上出身舞姬的贞贤皇后！”

　　宋景聍眉目忽地一沉。

　　丽妃并未看见突然变色的宋景聍，继续道：“贞贤皇后已故去多年，臣妾无意与皇后比，只愿能待在皇上身边伺候皇上。可那宫女竟满口胡言，还对故去的皇后脏言秽语，臣妾气急之下，便让人杖杀了那位宫女！”说完，怯怯地抬眼望了望宋景聍，“皇上，臣妾僭越了，故来向皇上请罪！”

　　宋景聍掩下眸中冷意，伸手轻柔地捏住丽妃的下巴，温声道：“爱妃并未做错，既然柔妃不会管教自己的人，你便是替她管一管又如何！”

　　“可是皇上，臣妾并未掌管中宫，这杖杀别宫中的宫女，说到底还是僭越了！”丽妃眼眸明亮地望着宋景聍，“还请皇上责罚！”

　　宋景聍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笑道：“不就是杀了一个宫女么？让你父亲骠骑大将军在边防多替朕杀几个敌人不就补回来了！”

　　丽妃眸光微微一暗，咬咬唇：“可是后宫中人会说闲话的！”

　　宋景聍贴着她的耳垂，轻轻吹一口气：“谁敢说闲话，朕今晚就去你那，看她们说的是什么闲话……”语音一顿，轻声笑起来。

　　丽妃双颊迅速通红起来，娇羞道：“皇上，您真讨厌！”

　　东篱看着面前露出一脸小女儿态的丽妃，摇头暗叹：好好地提贞贤皇后做什么，不知道这是皇上的忌讳吗！

　　这丽妃仗着皇上宠爱，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中宫虚设了三年，其中缘由又岂是她能想象的，竟然把主意打到皇后凤座上了，真是不自量力啊！

　　再看看宋景聍一副满眼含笑宠溺的表情，东篱硬生生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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