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犯罪现场］寂静之梦

　　我一直以为这是我的一个梦。

　　金发男人站在墓地里，神色悲伤痛苦，蓝色的双眼中却没有泪水。

　　他将一颗用福尔马林保存在玻璃瓶里的完整大脑放回破败的棺材。

　　棺材中躺着一具小小的骨架。

　　张口，他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被截去一半的猎.枪.枪.管抵住了他的胸膛。

　　随着“砰”的一声，鲜血溢出，染红了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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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说，我最该学会的是坚强。因为，坚强是活下去的力量。

　　我把这句话告诉了躺在病床上的科拉。

　　科拉病得很重，小小的身子不再圆润，婴儿肥的下巴微尖，她的眼睛已经无法大大的睁开，整个人像一只孱弱的蝴蝶。

　　她对我弯了弯唇角，声音里透着虚弱，语调不稳，“姐姐，你真好。”

　　我强忍着泪水，轻轻抚上她苍白如纸脸颊，我笑着安慰着她，哄她入睡。

　　“科拉，你会好起来的。”

　　科拉睡着后，我轻轻站起身，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后，便快步走出了病房——她的母亲正坐在病房阴暗的一脚，静静凝视着她。

　　捂住嘴，我靠在病房外的冰冷墙壁上，泪流满面却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

　　多么可爱的孩子啊，她甚至还只有五岁！

　　她的人生还没来得及展开，就破碎了。

　　我知道这种病，这是一种遗传性疾病，神经纤维瘤。有些人一辈子不发病，活得好好的，他们属于隐形携带者。然而更多的情况是，症状在早年出现，通常表现为体表痕迹和皮肤肿瘤。

　　很显然，科拉并不属于隐形携带者的范畴——我真希望她是。

　　穿着西装的男人从走廊的一头快步走来，我认识他，那是科拉的父亲，奥恩先生。

　　科拉的母亲是白天陪护，而她的父亲则是夜晚。

　　他冲我一点头，便进了病房。

　　病房内传来几句说话声，然后科拉的母亲伊格瓦起身离开了。

　　我清楚，科拉的病给这个家庭带来极大的打击，伊格瓦无法面对给自己女儿带来这种致命遗传性疾病的丈夫，奥恩终日痛苦阴沉。

　　我站在病房外，长久无言。

　　###

　　第一次遇见科拉是在医院内的游戏室。

　　她和我的妹妹安娜坐在一起下棋。两个人都很高兴。

　　自从安娜住院以来，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得那么开心。

　　安娜有肌萎缩侧索硬化，也就是俗称的渐冻人症。这是一种不治之症，无论多么努力的治疗，我和妈妈也只能看着她日渐痛苦消沉下去。

　　那一刻，我对科拉充满了感激。

　　科拉和安娜的感情很好。虽然安娜已经20岁了，但她非常喜欢孩子，对科拉好极了。

　　安娜天南海北的给科拉讲述外面的世界。法国的薰衣草园，瑞士的雪山，丹麦的小美人鱼铜像，东非大裂谷，维多利亚瀑布，各有各的特色，或唯美，或梦幻，或壮丽。科拉听了既兴奋又向往，鲜有血色的两颊因激动而染上一层淡淡的粉红。

　　我静静看着安娜搂着科拉凑在一起说话的模样，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活着，真好，不是吗？

　　但安娜还是离开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科拉被奥恩先生抱在怀里，哭得伤心极了，妈妈愣愣的看着安娜苍白而消瘦的脸，没有声嘶力竭，没有悲痛无比，而是表现出一种不言不语的麻木，我明白，妈妈这是悲伤到了极致了。我咬住下唇，闭上了眼睛。

　　从那以后，我把科拉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

　　我知道这是移情，但科拉是安娜唯一的、最好的朋友，我真的做不到不去关心、爱护她。

　　可科拉，也是绝症啊。

　　###

　　“要咖啡吗？”奥恩先生问。

　　我点了点头。

　　他走去厨房，倒出两杯咖啡。我们一人一杯，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安娜会很高兴的。”我说，轻轻抿了一口咖啡，味道苦涩。自从安娜走后，我常常会独自一个人喝咖啡，只为品尝它那绝妙的滋味，就如同我的心。

　　奥恩先生抬头看了看我，我清楚的望见他眼里的血丝，沉静一片的眸子里，掩藏着疯狂。

　　“嗯？”

　　我垂下了眼，把话又重复了一遍，“安娜会很高兴的。”我弯了下嘴角，样子平常，却眼神空洞，没有聚焦，“安娜说，她想和科拉永远在一起。谢谢您，奥恩先生，你实现了她……最后的愿望。”

　　“科拉也是这么想的，希尔医生。”奥恩先生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半点伤心，但我知道，他和妈妈一样，其实比谁都伤心，只是麻木了，再也表现不出来了。

　　“您请叫我的名字吧。”我说，“我知道这么说非常失礼，但是——您找到科拉神经纤维瘤的最初来源了吗？”

　　奥恩先生笑了下，眼睛里全无笑意，他站起身，走进书房，回来时，手里拿着蓝色的文件夹，他打开文件夹，翻到第六页，伸出手点了点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中年男人的照片，是一张证件照，可以看出他身材的魁梧，只是，面部表情有些僵硬。

　　“霍尔伯格。”奥恩先生说，“我的父亲。”

　　我难过的动了动手指。奥恩先生名义上的父亲不是霍尔伯格。他是霍尔伯格的私生子。有两个可能能够让他成为私生子，强.奸或者，他母亲的出轨。

　　从他那厌恶的语气里，我能够听出，对于自己这尴尬身份的来源，奥恩先生的答案显然更偏向第一个。

　　“他的妹妹6岁时去世，脑部肿瘤。那时候医学还没有现在发达，我可以确定，就是神经纤维瘤。”奥恩先生双手紧紧交握，指尖泛出森白，语调上扬，他激动了起来，神色痛苦，“阿比盖尔，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却是这样的痛苦。

　　我和他一样，痛恨这种病。

　　神经纤维瘤夺走了他的珍宝，毁灭了我的希望。

　　“她叫奥德，离开的时候四岁。和科拉一样，她不该死的！”

　　他将文件夹向前翻了一页，“多可爱的孩子，和科拉一样的可爱。”他语调奇异的柔和，这或许就是亲情的力量，带出一种莫名的熟悉。

　　“可是她的大脑，却被保存在福尔马林里，留在冰冷的罐头城，任人研究！”奥恩先生的手颤抖着，刚刚才平复下来的情绪再次激动了起来，“不该如此的，不该如此的。”

　　他猛然抬头，我便望进了他的眼里。那是再也无法掩饰的疯狂。

　　“阿比盖尔，不该如此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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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拉的母亲伊瓦格和奥恩先生离婚了。

　　我毫不意外。

　　伊瓦格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她再也没有办法面对她的丈夫，因为遗传病，他害死了她最爱的女儿。

　　她似乎再也没了力气，去追寻这场噩梦的起因。

　　但对于我和奥恩先生来说，得知起因，是我们唯一的救赎。

　　肌萎缩侧索硬化，是遗传疾病。至少对安娜是如此，她因遗传而得病。

　　我找到了原因，我的父亲，同样也是死于这种渐冻人症，发病时39岁。

　　他去世的时候，我19岁，安娜15岁。

　　安娜已经先走一步了，至于我……我或许是属于隐性携带者，亦或许是，还没有发病。

　　我和奥恩先生面谈的第二天，便从报纸上看到，霍尔伯格死了，死在了家里。

　　我给奥恩先生打去了很多个电话，但他却一个都没有接。

　　我去他工作的地方找他，他人并不在。

　　我花两天的时间找遍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他有可能在的地方，但都没有找到他。

　　杀死霍尔伯格，对奥恩先生可能意味着一种解脱。他是想让霍尔伯格死的。因为他，两个原本美满的家庭破碎了。一个是奥恩先生的女儿，一个，则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直到第三天的夜晚。

　　他给我打电话。

　　“阿比盖尔，你知道吗？我很高兴你能够理解我。我们拥有相同的经历，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活着。”

　　“我的父亲，他曾说，我最该学会的是坚强。因为坚强是活下去的力量。”

　　“阿比盖尔，你为什么活着？”

　　我笑了出来，泪水却如同泉涌，“为了真相！”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这是我最后一次同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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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发男人站在墓地里，神色悲伤痛苦，蓝色的双眼中却没有泪水。

　　他将一颗用福尔马林保存在玻璃瓶里的完整大脑放回破败的棺材。

　　棺材中躺着一具小小的骨架。

　　张口，他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被截去一半的猎.枪.枪.管抵住了他的胸膛。

　　随着“砰”的一声，鲜血溢出，染红了夕阳。

　　我捂住了嘴，与他对视，就像是在科拉死去的那个晚上一样。

　　但他永远不会回应我了。

　　墓地里，我的身旁站着警探艾尔兰多。

　　他从奥恩先生的通话记录中找到了我。

　　来奥德的墓地是我要求的，我不知道奥德的墓地在哪儿，所以这几天我一直在寻找。

　　奥恩先生，极有可能在奥德的墓地。

　　我猜对了，可在这墓地，我见证了这世界上最合理却又最悲伤的结局。

　　他说，“你知道遗传学家怎么称呼我和奥德吗？变态。我们叫做遗传变态。”

　　他说，“我女儿住院时，有一天她问我，人为什么有眼睛。我回答为了看东西。她回答说，不对，是为了哭。”

　　他说，“如果你不是你了，那你是什么。”

　　他说，“那你是什么？”

　　他说，“为了真相而活，我们的生命，也将截止于真相揭开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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