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乱

　　汴梁城中，已经大祸临头。
　　白色的剧毒鳞粉纷纷扬扬，随着风落在每一个发起谣言的人的眼睛里，从此他们只能看到别人身上的恶，人与人之间猜忌更胜，仇怨更浓。短时间内，城中就暴起多个斗殴事件，不少人死于至亲至爱之手。就在各种争斗到了白热化阶段的时候，一只红色大鸟急急而来，白色的喙在哀鸣的时候就会落下一朵朵火焰，顿时汴梁火起，一片红光。
　　“是毕方。”不玺望着那鸟，震惊又无奈，“我还以为它早不在了……”
　　展昭匆匆赶回来，闻言问道：“若是消失了那么久，它又为何出现在汴梁？”
　　不玺盯着毕方看了一会儿，只道：“它是阿瑶师尊的守护鸟，定是知道了阿瑶殒难的消息。”
　　展昭默然，只觉眼眶生疼。
　　一声清丽的凤鸣响彻天际，在浓烟与混乱中，现了本相的啁喳御风而来，一个男子乘坐在它的背上，望着凡尘灼浪皱眉不语。待啁喳停在上空，展昭才看清它背上的人居然是赵祯。
　　连日来的郁结和担忧形成的浓烈龙气一直盘桓在赵祯周围，在见到千疮百孔的汴梁城全貌时被焦灼激散，却意外的压制住了腓鹰的戾气，使得只顾自相缠斗的凡人清醒了几分。“别打了！救火啊！”“快救人！”惊叫声催促着人们放下“武器”，转而去抢救呜咽着的家园。
　　远远地，顾修宴终于松了一口气，又重新绷紧了神经——她又一次步云而上，而这一次她的对手是多年的挚友。
　　“祁风，停手吧！”她的声音被风撕裂了些边角，传到他耳中变成了凄切。
　　祁风回转了身子，手中把玩着秦阿瑶的白玉笛子，有些漫不经心：“当年你为吴凡血洗峤、峻二山，可曾想过要停手？”
　　从不敢有人提及的往事被如此剖开，她腰间的骨刀立刻就出了鞘，对准他的眉心：“峻峭被魔君所占，我的刀上没沾无辜的血！”
　　白玉笛子在祁风手中转了个圈，指着淹浸在凡尘里的人，怒道：“妖言惑众、赶尽杀绝，他们哪个无辜？！”
　　顾修宴冷声道：“是腓鹰牵妒，使人丧失理智，怪不得凡人。”
　　祁风冷眼盯着凡尘里的火光与混沌，道：“你错了，腓鹰只会放大人的负面情绪，若心波纯净，怎么会牵扯其中？”
　　顾修宴又急又怒：“心思纯净哪里会沦落入六世轮回，阿瑶那样的神仙依然逃不脱形色欲念，你我修为万年也在没跟红尘了断，你跟凡人要什么心波纯净？！若腓鹰吃饱了这股恐惧之气会变成什么你自己知道，你当真要看着凡尘毁于你手吗？”
　　祁风弯了弯嘴角，道：“活了这么久，我当真想看看望天吼是什么模样。”
　　“祁风！”顾修宴握紧了骨刀，“当年我踏平峤山、血洗崇峻，依然换不回吴凡。如今阿瑶魂灭，我知你心灰意冷，可又何必让这么多人陪葬？！”
　　“因为我能。”祁风眸色愈冷，“神仙因凡人而存在，又何尝顾过妖精的死活？当初若非天庭坐视不管，眉生会是今天的样子吗？阿瑶虽然又懒又贪玩，但她在数万年的生命中给凡人有求必应了多少次？像这样舍身救人多少次？可她现在是什么下场？魂飞魄散！只因为她做过一件错事！而且即便是在那件错事中，得利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庭！”
　　顾修宴沉默。
　　她无话可说，这些年妖与人的仇怨纠葛更深，都是有目共睹，更何况她的眉生，曾经遭受了那样多的苦。
　　祁风背了手，站在云端望向更高的天空。
　　“这个凡间不仅是凡人的，也是妖精的，神越要救人，我偏要人死的更多，我偏要人的劫难更深。我要凡人质疑神明，我要高高在上的神明随着阿瑶之陨灰飞烟灭！”
　　祁风的怒吼让不玺打了个寒噤，回身欲走的时候恰巧见了挤过人群慌张而来的孑，“云姑娘，小姨她……？”
　　不玺泪水潸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送她踏云与祁风并肩，哭道：“祁风大哥，你看了阿瑶那么久，也该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也不过就是继续做她的逍遥神仙，就算为了讨她欢心，就算告慰她的在天之灵，求你救救大家，好不好？”
　　祁风怒道：“魂飞魄散，她哪还有什么在天之灵？！”
　　“有的！”不玺抹了一把泪，慌忙道：“你也说过，神因凡人而存在，只要有凡人还希望她活着，她就不会真的消失！”
　　“你看看！”祁风掐着她的下巴，迫她看向人间，“哪里还有人要她活？她就是被凡人害死的！”
　　“展昭！”不玺在一片黑烟中看到了正在忙着救火、救人的忙乱身影，嚷道：“展昭！他希望阿瑶活着！”
　　一阵冷笑炸响在耳畔，不玺回头却见祁风的脸色也是慌乱，顾修宴的骨刀也转了方向，对准滚滚黑烟中的庞大身影。
　　“是望天吼！”顾修宴发出一声绝望的惊叹，闭上眼吼道：“祁风！”
　　祁风咬着牙，改变了翅膀翕张的频率，漫天如雪的鳞粉立刻在空中停顿，随即往高空集结而去。
　　鳞粉在高空汇聚成云，随着祁风的指引直奔望天吼所在。更高的云端之上，忽然齐刷刷涌现出大量白衣金甲的天兵，为首的将军金甲红麾，正是火眼金睛的齐天大圣。
　　“俺来晚了。”大圣叹道，看着城中的惨状抓耳挠腮，“都是那些神仙要开会，根本不顾天上一天，就是地上一年啊！”
　　顾修宴忙迎上去，“天庭派了大圣相帮，就是莫大的恩慈了。”
　　“什么派遣！”孙悟空不高兴的摆了摆手，“那一群苦修行才换得的神仙全怕折在这汴梁城，一个个推来推去，俺老孙看不过才跟玉帝老儿说俺要来，不然这时候，他们还没开完会呢！”
　　顾修宴心里百味陈杂，只得道：“……如此，还是多谢大圣。”
　　“小巴蛇，这可是那啥朝天吼不？”孙悟空骑在金箍上翻了个跟头，看着城中瘴气间的黑影问道。
　　顾修宴叹道：“是望天吼……不过刚刚成形，威力还不是很大。”
　　孙悟空嘿嘿笑了两声，道：“好久没打架了，还是威力大点好。”
　　话音未落，他已经化作一道金光陷入瘴气之中，未几金戈相击之声纷至杳来，夹杂着齐天大圣一两声得意的笑。
　　然而这笑声没有持续多久，孙悟空就灰头土脸的回到了云端。
　　“小巴蛇，你咋没说这妖怪打不死呢？”大圣黑着脸兴师问罪，顾修宴盯着底下越来越浓的瘴气道：“我也是第一次见望天吼……”
　　大圣揉了揉被瘴气熏得流泪的眼睛，道：“真难缠，刀枪不入，真火也烤不熟，活脱脱一个当年的俺老孙。”
　　他抱怨归抱怨，很快又投入了战斗，只不过这一次拖上了那一队天兵。
　　瘴气中金光频闪，望天吼终于发出了一声痛吼，随之而来的却不是兵败如山，而是又一次狼狈爬上云端的孙悟空。
　　“痛快！痛快啊！”猴子躺在筋斗云上打滚，又笑又叫。
　　顾修宴上前道：“大圣，有几分胜算？”
　　“一分！”孙悟空躺成一个大字，喘着气道，“也没有啊……”
　　“……那怎么办？”顾修宴记得像热锅上的小巴蛇，催促着齐天大圣想个齐天的好办法。
　　那猴子只是在云上懒懒的躺着，眯着眼睛道：“不急，先歇会，你看那天边是火烧云不？”
　　“那是望天吼发怒了！”顾修宴急得跺脚，终于转向了一旁睥睨人间的蝶妖祁风，“祁风，你研究过这个妖，快想想办法。”
　　祁风拍打着翅膀飞到了筋斗云旁，看了看已经开始舒服的打起小呼噜的孙悟空，道：“腓鹰成了望天吼之后，就会释放出瘴气，闻了这瘴气就会心生懒惰，变得消极抵抗。齐天大圣都中了瘴气之毒，那队天兵估计早就全军覆没了，我也没有办法。”
　　“中毒？俺没有中毒！”孙悟空一骨碌爬起来，倒挂在悬浮着的金箍棒上，悠然道：“只是好久没有这样惬意过了，还是平凡的日子最舒服呀……”
　　“你是齐天大圣！”顾修宴现了真身，一尾巴在他脸上，吼道：“你是鼎鼎大名的斗战胜佛！你跟玉帝干过架！你在佛祖手心撒过尿！大闹天宫、搅乱四海，至今风头无两、所向披靡的孙悟空！你的日子里没有平凡二字！”
　　孙悟空的火眼金睛里瘴气逐渐消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倒挂在金箍棒上的脚，道：“俺的尾巴呢？”
　　一片令人窒息的目瞪口呆中，孙大圣盘在腰上的尾巴如同一柄软剑弹出，被他抓在手里转了几个圈，朝顾修宴抽过去：“知道俺是齐天大圣，你个小巴蛇还敢打我！就你有尾巴吗？”
　　顾修宴闪得快，蹿上了更高的高空，孙悟空咬着牙道：“待俺收拾了那个朝天吼再来找你算账！”
　　“居然这也行？”不玺惊叹道，望向顾修宴的眼神多了崇拜。
　　祁风道：“也就是齐天大圣，换了别人真不知道要怎样破瘴气之法。”
　　而在更高的高空逃窜的顾修宴，一脑袋撞上了硬物，她抬头看时，却见雷公电母正立在云端，对她道：“我们是来帮忙的。”
　　那硬物就是雷公的锤子，顾修宴忍着痛点了点头，给他们指了方向。
　　一时道道闪电划破瘴气，雷公的怒吼紧随其后，将一个个雷霆准确的落到望天吼身上，妖兽发出一声声痛吼，孙悟空也打得越来越顺手。但是雷霆只有瞬息之力，伤害的只是望天吼的皮毛，顾修宴观察了片刻，对雷公电母道：“可否延长雷霆存在的时间？不然打了一下它便自愈好了，除了激怒它，起不到半点作用。”
　　“大地禁不起这样的雷霆之力。”雷公皱着眉道，“如果有人能把那妖兽引到半空，再困住他，我们就能在半空击中他。”
　　顾修宴犯了愁：“就算大圣也只是疲于应付，谁能困住它呢？”
　　“我愿勉力一试。”祁风的声音没有情绪，也不肯看她一眼。
　　白色的鳞粉如雪片，被他指挥着钻入了望天吼的鼻息，祁风站在云上牵引着鳞粉结成的绳索，将望天吼拽得一个趔趄，孙悟空趁机当头一棒，打得它晕头转向，随即他也牵了绳索将望天吼拽向高空。
　　望天吼逐渐脱离瘴气，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小山一般的身子重量巨大，让齐天大圣都咬了牙。
　　祁风的翅膀拍打迅速，很快新的鳞粉就组成了一个白色的笼子，将望天吼笼罩其中。雷公收起锤落，金色的巨大的雷霆炸在半空，将鳞粉全都击散，望天吼又受了些皮毛之伤，吼叫着跌落。
　　如此三番，筋疲力尽。
　　祁风趴在云上喘着气，听着汴梁城不断传来的崩塌析离之声，看着汴梁城依然闪烁的火光和雾色的瘴气，眉头纠结。
　　“阿瑶，是我错了吗？”
　　“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啊……”
　　“唉……算啦……”
　　雪白的翅膀从未有过的舒展有力，帮着祁风举起了望天吼，飞到了半空。孙悟空几次想来帮忙，都被他翅膀扇出的风吹远。
　　“雷公！快啊！”祁风吼着，声嘶力竭。
　　雷公没有动：“你会死的。”
　　祁风冷笑：“上仙来此，不就是来处决我的吗？”
　　顾修宴和不玺均是一愣，望着雷公电母。
　　雷公的锤子晃动了下，没有说话。
　　“快！我撑不住了！”祁风吼着，“事情由我而起，也必要由我来终结，行刑吧！”
　　雷公看了眼电母，后者高举起镜子，照亮祁风棱角分明的侧脸。
　　“不行！”顾修宴拦在前面，“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没有办法了……”祁风用力扇出一股风，将她也吹走，“我研究过，我知道，只有这一条路了。”
　　“那也不行！”顾修宴难掩悲戚的喊道。
　　“修宴，你能待我如友，我便活得很值得。”
　　祁风努力挤出个笑，力气快要用尽，“也许，我就能去陪阿瑶了。”
　　金色的雷霆在半空炸出壮丽的火光，这雷霆延续了一刻之久，将望天吼刺痛得昏厥，另一队天兵这才姗姗来迟，用数十条捆仙索将它束起，随即压往天牢。
　　祁风的眼睛睁着，他在看梨花，那一时间开满整个汴梁的又大又白的梨花，就是很像那年阿瑶变的野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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