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乱

　　展昭在巡街。
　　诚然，以他现在的官阶，巡街并不在职权之列。但奈何冬去春来，汴梁府的公孙先生感慨韶华易逝之余，终于抛下那颗痣的距离，加入了媒婆大军。而他的主要攻克对象，就是展昭。昨天说孙家的二姑娘巧，今天说赵家的大姑娘伶俐，展昭一开始还能微笑婉拒，到后来一听到公孙策的声音就直接窜上房跑了。
　　“展大人！”一个狱卒跑得气喘吁吁，见了他立刻行礼，展昭讶道：“何冲，你跑这么急做什么？可是狱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何冲擦擦汗，道：“也说不上是大事，就是前些日子抓的那个疯道士，这两天天天在狱中哭天喊地的要见包大人，说汴梁城要大祸临头了。我们头儿被他叨叨的心慌，就让我去回禀一下。”
　　展昭这才想起前几天确实抓了个卖假药致人痴傻的道士，便道：“你快去回禀吧，我到狱中去看看。”
　　还没进大牢正门，便听得里面哀嚎不止。展昭略顿了顿，进去见狱卒陈征的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正在一脸仇恨的咬一块饼。见他来了忙着诉苦，说得是慷慨激昂，展昭几次想打断他，都被他嘴中横飞出的面饼渣子逼得默默地偏了头。“展大人，你听听，这老牛鼻子吵死人了！三天没吃饭了啊，也不知道他一把年纪哪儿来的这么大劲头儿，天天号丧似的，说汴梁府大祸临头了，喊得我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要不是看他一把年纪我早就不客气了！”
　　展昭不露声色的躲过一波面饼渣子攻击，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他。”随即循声快步走到那道士的牢房前，刚刚站定，他的脚踝就被人捉住了。展昭低头一看，只见那道士满脸泪痕，正咬牙切齿犹如厉鬼托身，纵是他见多识广，也被吓了一跳。
　　“快跑！汴梁要有大祸啦！”浑厚又沙哑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让展昭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个老头儿。他蹲下身子，向道士问道：“老伯，你说汴梁有祸事？可知道是什么祸事？”
　　道士松了手，靠在门栏上闭了眼睛，声音越来越低，却是答非所问：“快跑，快跑，向东跑，汴梁要有大祸啦，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展昭看他是要睡着了，又道：“老伯，你说清是何祸事，我们也好抵挡一二。”
　　道士不言，忽然大声冷笑：“哈哈哈哈哈！地狼！地狼！哪个挡的下地府之狼！”他说着翻身，目眦欲裂的瞪着展昭：“西门！今天晚上！你现在走还来得及，过了子时劫数难逃！”
　　展昭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好声好气道：“老伯，你就是闹出天来，大人也不会放了你的。”
　　“你不信我？”疯道士怒瞪着他，又喊起来：“我拿我的人格担保！”
　　展昭伸出一指敲了敲围栏，无奈道：“你之所以被关在这里，就是人格出了问题，实在不能拿来担保。”
　　道士一愣，气得一咕噜爬起身，吓得藏在稻草中的老鼠四散分逃。道士一跺脚，指着乱窜的老鼠咬着牙道：“苍天有眼，若所言不实，我定被这群老鼠活活咬死！”

　　明月夜，晚风寒。
　　展昭站在一根高枝上监察四周动静，有些百无聊赖。他和多年未见的江湖朋友在酒馆喝了个痛快，分别的时候已过了人定之时，忽然想起那老道的话来，便在西城门外徘徊了一阵子，试图验证老道说的是真是假，然而飒飒东风间只有一片万籁俱寂，陪他望着天上圆月。反正也回不去城，展昭便在树上安稳坐下，准备将就过一夜。
　　子时将近。城门前的地面似乎在发抖，发出“咯咯擦擦”的响声。展昭立刻来了精神，一招飞鸟凌波迫近地面，在发声处的边缘游走。就在子时的更声传出的瞬间，他眼前的地面被一道寒光刺破，随即咔嚓一声开裂，一头雪白的狼从地缝中蹿出，对着一轮满月发出哀鸣。
　　这雪狼如马般大小，瞳色苍蓝，毛发张起，此刻正伸着脖子，一声又一声的鸣叫，每一声都如泣如诉，愁肠百转般穿透黑夜，凄婉又让人毛骨悚然。七声哀鸣之后，雪狼转了身，走向不远处早已不能动弹的展昭。一半是吓得，一半则是地狼的威压过胜，压迫的他几乎不能呼吸。
　　而地狼的呼吸就那么冰冷的一下下喷在他的脸上，巨大的狼爪随意一挥他便摔了出去，随即狼爪便踏上了胸口，展昭只觉胸前一阵剧痛，再抬眼的时候，森森的狼牙已经近到咫尺，有狼涎落入他的领口，他顿时如坠冰窟，一个个寒战从脚底窜起，牙齿也不听话的相互磕绊起来。
　　就在展昭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阵欢快活泼的笛声破空而来，引得地狼迅速转头，随即丢下展昭向笛音追去。那笛声却近了，地狼发出低吼，笛音便纷至沓来，颇有一答一问之势。不消片刻，云端上飞下一个身影，迫得地狼后退了几步，终于呜咽一声，跳入了地缝之中。地缝随即合拢，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展昭觉得自己又能动了，狼狈的爬起身之时，发现今晚喝的酒全都化了汗，胸背一片湿津津的，被风一吹更是不得了。他上下牙打着架，努力扶着巨阙站稳，却见一个青白衣裙的姑娘就站在几步开外，宽衣博带，长裙曳地，风格不若本朝之人，配着行动间发出的若有若无的铃音，将她衬托得别样飘逸灵动。素手中握着的一柄白玉笛子宣示着刚才的“战功”，顺带着将展昭的疑虑一扫而光，忘记了半夜深更和她的来路不明，只道她是九重外的天仙，顺了路、显了灵，救了他的命。
　　那“天仙”肩上落着一只红嘴绿羽的小鸟，正学了主人的样子歪头打量着他，见他爬起还在主人的肩膀上蹦了蹦，“天仙”便笑道：“原来不是个傻的，那半夜三更的不在家睡觉，出来喂狼吗？”
　　“它并不想吃我。”展昭辩驳道，由于急于摆脱狼狈的现状，一时忘了答谢，没想到拄着剑也站立不稳，那“天仙”便上来扶他：“不是不想，是不愿意费这个事，在它眼里，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展昭的身子顿了顿，联想起老道的话，忙道：“此话怎讲？”
　　那姑娘仍是笑，说出的话却让人胆颤：“地狼现，七凶随，这城中的人都活不了。”
　　展昭心中大骇：“可有破解之法？”
　　“走一步看一步吧，你伤的这样重，还是先送你回去。”姑娘说着把展昭的一臂搭在肩上，扶着他就要往城中走，展昭忙道：“不必劳烦姑娘，展某可以自己回去的。”
　　“是吗？”姑娘立即松手，抱着臂看他：“那你走吧。”
　　展昭摔倒了。
　　他咬紧牙关试着爬起来，却感觉力气在一寸一寸地从身体里溜走。抬眼见那姑娘正笑眯眯地抚着小鸟的羽毛，道：“啁喳，你猜他是会死在路上，还是死在家里？”小鸟当真思索了片刻，叽叽喳喳的在她耳边跳着，姑娘于是嘟着嘴来扶他：“好好好听你的，让他死在家里好了。”
　　展昭无力的瞪着夜空，脑子里的天仙梦彻底醒了。
　　姑娘视若无睹的将他扶起来，为他掸掸身上的土，刚往前走了没几步，一个矮胖的老头儿便从地下钻了出来，不由分说照着姑娘的头就是一拐杖：“秦阿瑶！怎么哪儿都有你？！”
　　姑娘显然也被吓了一跳，随后理直气壮的吼回去：“要你管？你怎么在这里？”
　　“还不是托你的福？！”老头儿说着又是一拐杖，“说，你到我汴梁来干什么？还引来了地狼！”
　　“凭什么说地狼是我引出来的？”秦阿瑶毫不示弱“不许打我了！你仗着一把老骨头，以为我不会还手是不是？”
　　“你有资格说别人老骨头吗？”老头儿的拐杖轻车熟路的敲来，秦阿瑶索性把展昭当成了盾牌，展昭闷哼一声，引得老头儿侧目，随即大呼小叫：“这不是展护卫吗？你怎么把我们展昭害成这样子的？”
　　“老伯，别冤枉了姑娘……”展昭气若游丝的解释，“我的伤是因为地狼，姑娘好心救我……”
　　老头儿的眼睛转了转，随后对秦阿瑶又丢过去一拐杖：“人伤成这样你还走这么慢！到底是怎么救人的？”
　　“你行你来扶啊！他那么大的个子，沉死了！”秦阿瑶叫嚣着，不想老头儿立即唤来一群黑乎乎、圆滚滚的土妖，将展昭扛起来，迅速朝着汴梁府衙走去。

　　展昭的房间干净素雅，装饰十分简单。
　　土地公在房里烧了个小炉子，正咕嘟咕嘟的熬着一砂锅的生姜。躺在床上的展昭面色苍白，这一个时辰都不到的时间里，他先是见识了阴恻凶狠的地狼，一点都不慈眉善目的“天仙”，平地里冒出来的凶悍的胖老头，还有这一大群毛茸茸的小土妖，三观的动摇和碰撞并着发作的寒毒让他不断发着抖，已经快讲不出话来，只是偶尔睁眼望一下火炉。
　　秦阿瑶好整以暇，这样的寒冷天气里，她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捧花，全都丢到锅里，然后便追着小鸟满屋的跑：“就一根！你不要这么小气！”啁喳扑啦啦的从桌边飞到柜子上，又从柜子上飞到了床头，最后落到展昭的脑门上蹦了蹦，秦阿瑶此时又追了过来，手中多了一把水果刀：“是我来还是你自己来？”小鸟于是很委屈的开始理自己的羽毛，挑了半天，才狠心啄下来一根，丢到砂锅中，一股奇妙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展昭不再发抖了，胸口的疼痛也舒缓了很多。
　　土地公公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秦阿瑶的衣衫尚是魏晋之风，想起她素来贪睡的毛病，嘲笑道：“这些年这样天翻地覆，你倒是好睡眠。”
　　秦阿瑶搅拌着汤药，闻言把眼一瞪，“还不是不玺那家伙，骗我喝了醉仙酒。对了，你可知那家伙现在何处？我要找她算账呢。”
　　土地公道：“云胡不玺？她出师了，现在鹦鹉洲的月城做日游神。”
　　“她都出师啦？”秦阿瑶一脸震惊。
　　“你睡了一千多年！”土地公的拐杖重重的砸着地，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都说了是喝了醉仙酒！”秦阿瑶盛了碗姜汤，语气又缓和了下来，感叹道：“不过日子是过得真快啊。”
　　土地公翻了个白眼，没有搭理她，抬眼看展昭气色好转，才道：“展昭就交给你了，我得去搞清楚地狼的事。”说罢，不等她抗议便陷入地面土遁了。
　　秦阿瑶摆了一脸的不情不愿没了受众，不得已当上了丫鬟。
　　展昭躺了半天，此时终于觉得有了些力气，睁了眼便见秦阿瑶凑过来摸了摸他的脉，一脸的没好气：“大个子，坐得起来不？”
　　展昭点头，秦阿瑶便帮着他坐起，又在他身后塞了两个枕头，这才将煮好的姜汤一勺一勺喂到他嘴边，展昭虽不好意思，但是苦于浑身无力，只得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地喝，好在药效奇快，一碗见底的时候，他的气力已经恢复大半，内力也可以稍稍运转了。秦阿瑶重新盛了一碗塞给他，让他自己喝。自己则将炉子都收拾了，嘱咐道：“趁热喝完，明天一早保管就好了。”展昭忙要道谢，却见她一转身便消失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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