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暝

　　我们坐在沙滩守候着月落。
　　“我的名字是一种忘忧草的名字。”她笑着说。我吃惊地看着她，她笑了。
　　“没错，我就是那个孩子。”她说，“我已经告诉好多人这个故事了，我听说如果有一千个人相信它，我便可以看见我的母亲了。我三年前听说的，我不知道这管不管用。”她依旧笑着，带着那种与世疏离的笑容。
　　我们出公园时，我看见一个男孩走了过来。似乎几夜未眠，他看上去憔悴极了，我看着他靠近，处于本能，我往后躲着。我还没有能力去应付一个猎人。不过他似乎没有心情管我，他的眼里只有蓝莘。
　　“最近过的好吗？”我听见蓝莘随意问，她的笑容很恬静。
　　“我过得不是很好，你呢？”男孩有些忧伤地问。蓝莘突然笑出声，她捂住嘴，止住笑声，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你问得太奇怪，我怎么可能过得不好。”
　　“就一点对我的担心也没有吗？”男孩问。
　　“怎么会呢？”蓝莘笑着说，“我们是朋友，我怎么可能不关心你呢，你怎么这样说我。”
　　男孩突然抱住蓝莘，哀伤地说：“蓝莘，我好想你！”蓝莘的表情被挡住了，我听见蓝莘淡淡地问：“你好像很难过？”
　　男孩点点头。
　　“那就不要想我啊，为什么要让自己难过。”蓝莘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仿佛所有事情的解决都是很简单的。男孩眼中的悲伤和无奈，晦暗深沉。
　　男孩放开她，自嘲地笑笑说：“是啊，就是只要不想就好了，我怎么就不知道呢。”他说了句谢谢就离开了，我停下来，看着蓝莘，她看着我笑笑。
　　“蓝莘，你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孤独地哭吗？”我问。她奇怪地看着我。
　　我说：“我听说很多外表坚强的人，都会那么做的。”
　　“至少她们可以那么做。”她无奈地笑笑，“我连那个机会都没有。因为我的梦里一片平静，我的梦太安逸，太美。在白天，一旦我可能会哀伤时，我的锁骨会对着我的心唱歌，所以，我不会感觉到有痛。”
　　她突然又笑出声了，她说：“你相信吗？曾经我的母亲知道她不得不离开我的父亲时，她为了感受那股压抑的疼痛，不得不拿起小刀在自己的手臂上画了一条。当鲜血流出来时，她终于如愿，她可以哭了，可以流泪。疼痛刺激了心脏，只是疼的依然是手臂，心依旧压抑的难受。”
　　“你怎么知道的？”我吃惊地问。
　　“以玥告诉我的，我自己也曾经尝试过，那种感觉很舒服。”她说，“可惜我们可以体验的时间太短，因为伤口愈合的太快，连疤都没有，所以我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将手臂划伤。”
　　我心疼地看着她，我难以想象她怎么会那么迫切地希望割伤自己。
　　“其实，我觉得妈妈曾经比我幸福，因为她有那么多人爱着她，那么多人保护她，照顾她。可是我却只有以玥。”她顿了顿，说。
　　“还有刚才那个男孩啊，他似乎很在乎你。”我说。
　　蓝莘笑笑，说：“可惜他不在我成长的记忆里。我曾经一个人住在一套如宫殿般的房子里，以玥请了很多的仆人来帮我赶走寂寞，可是后来我把他们全部辞退了。因为他们都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我，他们阻止我体验孤独，体验痛苦。”
　　“我不能爱任何人。”她说，“我不要像我的妈妈一样，亲眼看见自己爱的亲人们一一死去，却无法痛。”
　　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可是我却在不久后，又见到了那位天使。他在一家酒吧疯狂地喝酒，我坐在吧台旁，静静地看着旁人，然后，我看到了他。他注意到了我，便走了过来。
　　“作为吸血鬼，你真够倒霉的，居然碰见一个天使猎人两次。不过，你也很幸运，因为我舍不得杀这么漂亮的女孩。”他的语气带着某种挑逗和戏弄。不过，他很快又接着喝开了。
　　“你找到那个女孩了吗？”我问。他笑得很大声，差点笑出了泪。
　　他说：“我说过了，她逃得很快的。曾经有一次，她故意走到水池边，假装被水怪捉住，让我以为她死了，其实她是和人鱼串通的。她和一个什么王子订婚了，要逃离我，不过，我最后还是找到了她。”
　　“她是你喜欢的女孩？”我问。
　　“是她喜欢我，我对她的感情不是很深的。”他辩解地说，可是事实如何，答案已经很明显。
　　他看着我，很不自然地说：“你别不信，我找她是因为她拿走了我衣服的纽扣，我想要回来而已。”
　　我这才发现他的衣服靠近心脏的地方的那一粒纽扣不见了。
　　“可是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我说，“只为了讨回纽扣的话，为什么要拉住别人的手，不放开呢？”
　　他有些尴尬，有些生气，他说：“你记错了。”
　　我不和他争辩了，我问：“什么样的女孩可以逃脱天使的追踪呢？”
　　“就只有她了吧。”他说。在他走的时候，他说：“我叫利恩，作为天使我知道你的名字，为了公平起见，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他在笑声中离开了。
　　在一个雨天，我和蓝莘又见面了。她邀请我去她家玩。我去了，我看到了她妈妈的肖像画，装潢得很漂亮。她说的没错，我不能分辨出她们谁更漂亮，因为她们长得不是很像，而是一模一样。第一眼的时候，我以为那些照片，那副画，所有的人都是她。可是她说，她没有留下任何关于自己的东西，因为她不要别人知道她的存在。
　　“我要和王子结婚了，亦姗。”她说，“我希望你可以来参加我的婚礼。”
　　我吃惊地看着她，有些犹豫。
　　“你放心吧，婚礼在一个没有阳光的地方举行的。”她好心地安慰我说，“所以你可以来的，如果你愿意。”
　　“那么那个男孩呢？你真的没有爱过他吗？”我问。
　　她看着我，很久后，她笑了，她说：“我妈妈有那么多悲剧，是因为她爱上了一个猎人，所以我绝对不要爱上猎人。妈妈明知那是她的命运，却想要抗争，结果获得那样的结局，我不要走她走过的路，所以我决定接受命运。”
　　“也许，我们到最后，依然敌不过命运。”我若有所思地说。她笑了，她说：“在我妈妈死的时候，我就已经了解了，虽然那时我只有两岁多。”
　　“你是在笑我，活了这么久依然充满困惑的吗？”我笑着问。
　　“不，”她说，“我是笑自己依然年轻却早就老了。”我们沉默了。我决定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叫住我：“亦姗，我可以见我的母亲了，她的灵魂已经得到安宁，我可以在婚礼前见到她。”
　　我转身看她，她说：“我不敢一个人去看她，你愿意陪我吗？”第一次，她表现出了软弱，我点点头。
　　“这是你嫁给人鱼王子的条件吗？”我问。
　　她点点头，兴奋地说：“我可以永远和妈妈在一起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开心地像个孩子。
　　我去参加那场婚礼，蓝莘说的没错，那里是没有阳光的海底，不过有了珍珠和夜明珠，那里永远充斥着光明。我们终于见到那个女孩了，她躺在珊瑚作成的床上，她的面容安详美丽得无与伦比。在那一刻，我看见了蓝莘的眼泪，第一次，她不用刺伤自己就能哭了。她静静地说：“妈妈，我来看你了。”
　　然后，我看见伊雅芙的眼泪，她的魂魄已经有了归属，只是她再也离不开了。蓝莘也离不开了，过了今夜，她将迎着明日初升的太阳，化作人鱼，她将会有自己的感觉。
　　我没有告诉她们母女那个天使的故事，伊雅芙永远不会知道，她喜欢的那个男孩为了找寻她的灵魂，为了给她的灵魂以安宁，做了如同石头般冷漠的天使。他没有感情了，失去感知的能力，他在天地之间，执行着自己的任务，一边找寻着她。可惜他们永远不会相见了，他永远到不了幽深充斥着符咒的海底。而她永远离不开。他也不可能再见他们的女儿了，因为他们的女儿早已厌倦了孤独，她决定成为人鱼的一部分，她决定永远和她的母亲在一起。
　　还有一个故事，我不能再告诉蓝莘了，我在一年后，又见到了那个男孩，他已经不是猎人了，他在一家酒店里当起了管理经理。他说他要等蓝莘再次从她的宫殿般的别墅回到这个小镇时，她会看到不一样的他。
　　他说：“蓝莘觉得我会和她父亲一样，放不下英雄的事业，可是她不了解，我可以为她放下一切。”
　　他问我：“到了我彻底放下那时，她会接受我吗？”
　　我笑着点点头，他不知道蓝莘去了哪里，我不能破坏他的梦。尽管我知道蓝莘，她不回来了，她回不来了。此刻，他在对我讲他的故事，他说他第一次去蓝莘的别墅时，是她的一个仆人求他去的，那个仆人说他怀疑他的小姐被某种东西缠上了，老做伤害自己的事。他去时，她从外面回家，当车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惊艳了，他爱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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