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暝

　　我的记事从我的两岁半开始，那是我第一次心痛，第一次对白衣有了记忆。因为从那天起，医生成了我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因为他们维持着我的生命，在我的生前，医院很重要，生后仍然是。我的记忆开始于爸爸看我的不可捉摸的眼神，那时我正躺在医院的床上，和护士阿姨聊天，我忘记了我们聊了什么，只记得当时我们正开心地笑着时，爸爸妈妈推开房门进来了。用那种不可捉摸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妈妈面无表情地帮我穿好鞋，说要带我出院。
　　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很久以后才知道，我在那时知道的是在那之后，一切都变了，我不再受任何关注，我那时固执地以为自己懂。我懂的，爸爸妈妈有很多事要忙，他们很累，所以不能陪我玩；我了解，我不懂怎么哄他们开心，所以他们本该只看着姐姐笑；我不需要和他们一起出去玩，虽然我很想，可是我该听妈妈的话，好好呆在家，等他们回来，不过我不会闷，钟点工阿姨总是很喜欢陪我，尽管她没有多少时间，可是她总是尽快做完所有的事，用剩下的时间陪我说话，看我画画；他们不用记得我渴望的东西，因为姐姐会记得，尽管后来渐渐不再有了。我记得有一次，我从姐姐手里接过盼望已久的小布熊时，我听见妈妈的嘀咕声：“浪费！能玩多久？”
　　我扬起头，认真地保证到：“不会的，妈妈，我一定很好地爱惜它，它可以玩很久的。”
　　我听见妈妈的笑声，她的笑不像钟点工阿姨那般温和，可是我很高兴把她逗笑了。
　　我第一次迷路是在医院里，妈妈对我说：“你在这等着，我一会就来接你。”
　　那是一家陌生的医院，我在少有人来往的过道上坐着，我等了很久，妈妈没有来，我有些害怕时姐姐却来了。
　　她说：“妹妹，我们该回家了。”
　　我开心地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放开。在拉着她的手的那一刻，我发现我一点也不怕了，我想只要有姐姐的手，再黑暗的地方，我也不会害怕。回到家，妈妈莫名地瞪了一眼姐姐后，开始抱怨我不听话，害她找了好一段时间。姐姐和我没有说话，等到只剩下我们两人了，她才偷偷在我的项链里塞了一个纸团，那一张纸条上面工整地写着一些数字和汉字。
　　她说：“亦姗，有一天，你迷路了，又找不到我，你就把这条项链交给警察叔叔，那么你自然能回来了。”我迷惑地看着她，我问：“如果我听妈妈的话，不就不会迷路了吗？”姐姐笑了，她抱着我，轻轻地说：“只是以防万一嘛，亦姗，听话！”我点点头。
　　我在幼儿园的时候，有个孩子很神气地问我有没有玩过海盗船有没有看过大猩猩。我答不上来。这时，一个小女孩说，我玩过，她说她看见了我姐姐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的，所以我理所当然地玩过。只是她不知道我当时在哪里，为什么没见我在妈妈爸爸中间。我很感激她帮我掩饰，可是我又怪她掩饰得不好。为什么呢？为什么是三个人没有我呢？我想不通，不过心里总有一股奇怪的感觉。
　　我四岁时爸爸妈妈开始吵架，爸爸破产了，可是那时的我并不懂破产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爸爸留在家，每天都不用工作，而家里似乎越来越少出去玩了，姐姐也不再有新衣服，新的玩具。只有妈妈每天都打扮得很漂亮地出去，姐姐说妈妈要出席晚宴，不过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后来，爸爸妈妈决定分开，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姐姐说妈妈要走了。他们在楼下争论各自带谁走，我看见姐姐在中间被抢来抢去，我在楼梯上坐着，安静地等待着有谁说要我。再后来我听见姐姐哭了，她叫道谁要养她就得带着我。我听见自己的名字，抬起头，却碰见了不情愿的眼神。那时，我不理解那意味着什么。我当时觉得很不舒服，可是我忍住了没有打扰他们。
　　那一天，那个不经意的瞬间，我看到周围有好多的光芒，很美。我忍不住伸手去触碰，然后我看到了光芒中的那个人。他的脸很模糊，看不清表情，可是他的眼神温和如同天使。他向我伸出手来，我忍不住去握他的手。可是，我没有握到，我握到了姐姐的手。“亦姗，你终于醒了。”她的眼圈红红的，可是此刻她却笑得好开心。
　　“我见到天使了。”我对姐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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