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传

作者:卫子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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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郎情似酒热


      次年入夏,维和也已大好,只是自那落水的经历后,她的性格比之以往越发深沉起来,不知是何缘故。维和时常坐在廊下看天,单薄的背影我见犹怜。郑姨娘也得父亲宽宥,只是已不如从前那般宠爱。
      至于那位芷萝姑娘,父亲回府后,感念娘亲操持方府的劳累,加上祖父多番训斥,已决意不再往来。母亲为保父亲名声,赏了那女子许多金银财宝,并为她赎了身,还将别苑赐予她独住。可芷萝姑娘性情刚烈,钱财之物一概不受,竟重回青楼又挂了头牌。
      虽说皆大欢喜,但我自上次见那姑娘一面后,对她的风度喜欢笃甚,私下里也有些惋惜那位姑娘,不禁感慨自古男子多薄情。
      不久前,姚氏向我父亲提亲于我。方姚两家世交,又同为桐城五大世家,联姻之事自有百利,然而我私下里是见过那姚孙棨的,虽说他容貌品行尚可,只是成日里病殃殃的,也无甚风采。然父命难违,我亦只得遵从。母亲见我怏怏,便允我今夏先去京中外祖家避暑,等回来时再正式定姻亲。
      我一想到去京城可以见到蓁姐姐,联姻之事带来的阴郁也稍和缓了些。蓁姐姐父亲刘綎是前朝大将军都督刘显之子,当朝的武状元,子承父爵,素有“第一猛将”之称。我少时随父亲宦游时曾借住他家,与蓁姐姐结成玩伴,我父亲与他父亲更是志同道合,惺惺相惜,也是不可多得的至交。
      维和得知后,也欢喜了好久。只可惜母亲以家事繁忙,需留人侍候为由留她在府。
      其实如果不是此番进京,也许我和维和,还有许多人的命运,都会大有不同。
      这日我陪伴母亲,在集市上随意逛逛,挑拣些有趣的玩意,等去外祖家的时候,顺路先去看望长姐。可巧就遇见了那姚孙棨,由两个小厮扶着下了轿拜了拜我母亲。
      母亲和蔼的看着他道:“姚公子身子不爽,莫在这里站久了累着,你们快扶你们家公子回去歇息吧。”
      “无妨。”他挥退了左右小厮,道:“大夫嘱咐了,天气好时可出门走走,对我的病情会有助益的。”他看了我一眼,低头道:“听闻方二小姐过两日便要启程去京中外祖家?”
      我看着地面,母亲道:“是了,我家维仪最不耐暑热,这桐城年年夏天又总是湿热难忍。”
      姚孙棨点了点头,咳了几下道:“正巧,我前日得了一把玉骨团扇,那扇子的柄是玉雕的,触手生凉,夏天用来扇风,手心便不会出汗了。我拿着也无用,不妨就送给二小姐吧。”
      我听了心下恼怒,我和他还尚未正式定亲,他便在街上这样堂而皇之的想要与我私相授受吗?我只得历道:“公子好意,小女不便领受,还望公子切勿挂怀。”
      他听了,忙道:“你我二人……”
      不待他说完,母亲便微笑着打断他:“姚公子。”
      他意识到自己失宜,拜别我母亲,咳喘着由小厮搀回轿上。
      是夜,姚府的小厮仍是从后门把那柄玉骨团扇给我送了来,花奴把那盒子打开,拿出那扇子把玩,渍渍称奇。我心里越发恼怒起来,没见过这样自作多情又不懂礼数的人。忍不住道:“这劳什子明日里给他送回去。”
      渠侬小声道:“小姐,这扇子不好吗?”
      花奴笑嘻嘻道:“小姐不是瞧不上这‘劳什子’,而是瞧不上送这‘劳什子’的人呵!”
      我瞪了她一眼,气道:“仔细我撕了你的嘴。”
      她吐吐舌头,把扇子收好,搁在柜子上,等明天送回去。
      我梳洗完后,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每每想起自己既定的亲事,心中烦闷忧伤便多添一番。我就这样挨到了启程那一天。
      方府的车队浩浩荡荡,在街上一路排开,街上路人路过或侧目看了几眼或聚拢围观了一会发觉无趣便又散开淹没在无息的人流中,如同未曾来过。我不知他们都是谁,家中有无亲眷,当他们从视野中消失后便如同不曾存在过一样,然而这时间又记得谁呢。想起自己姻亲已定,如此的身不由己,不由得感慨,这对我来说无比重要的一生,在别人眼里亦不过轻如微尘。
      母亲操心我和炤儿这一路上的饮食住行,在我离府前半月就开始细细筹谋。丫鬟仆从该带多少,金银软钿一概不能少了,又担心我饮食不适,特意带了些家乡小食在路上食用,母亲又怕我思乡忧愁,教苏嬷嬷寻了些小玩意与我解乏,还特意要女医与我同行,甚至巴不得父亲指几个带刀侍卫同去。
      我执着母亲手,依依惜别:“母亲真的不与仪儿同行吗?姐姐和外祖母会想念您的。”
      母亲摩挲着我的脸庞:“眼看着是刚入夏,可这一去便是数月,等入了秋,庄稼收起来,家里琐事就多了,母亲年级也渐长,车马劳顿的怕是受不住。”
      我疾疾道:“母亲胡说,母亲正当盛年,年纪怎么就长了。”
      母亲微微一笑:“人都会老的,母亲要是不老,不是成了那老妖精了。”
      “才不是呢,母亲即便成了妖精,也是最美的妖精。”
      母亲和父亲相视一眼,笑道:“这孩子,说话愈发没正行了。等你到了你姐姐家里,不要忘了母亲嘱咐的事,你姐姐一人在外地,莫叫她在婆家难做。给你姐姐稍的,和给你外祖家的,不要弄混了。”
      我答道:“母亲放心罢,女儿都记得。”
      母亲又冲炤儿道:“炤儿啊,娘看你骑那高头大马不安全,你还是下来与你姐姐同乘马车吧。路上跑得急,可莫要摔着。”
      父亲拦着母亲道:“男孩子家的,你这样宠着惯着怎么能长大。”
      “炤儿已经长大了!”炤儿也抓着缰绳,昂首挺胸的,还拍了拍腰间的佩剑,道:“母亲,炤儿已经是男子汉,可以保护姐姐了,您就放心吧!路上就是有再多的歹人,炤儿也能杀他们片甲不留,护得姐姐周全。”
      车夫这时候催到:“老爷夫人,时候不早了,让小姐和公子启程吧,再晚怕是天黑之前赶不到客栈了。”
      父母亲点点头,花奴扶着我上了马车。车夫喝了一声驾,我撩开马车的帘子,远远的看着父亲和母亲,方府的大门那么高,像是要把他们的双肩压垮似的,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直到车队转了弯,父母的身影已看不清楚,最后我只看到方府青色的砖墙,在记忆里无比清晰……
      留恋处,兰舟催发。
      出发刚进了贵州地界,因遇着大雨,车辙陷入泥泞,不得已在一破弃的庙中过夜,我亦因此不慎染上风寒,耽误整个车队速度降了下了。
      女医和弄梅姑姑与我同乘,弄梅姑姑怕我颠簸劳累,再三要车夫慢行。女医为我把脉后,忧心道:“这两日未曾入城补给,带来的药也被那日大雨泡湿,小姐病了两日了,这不吃药可如何好得起来呀。”
      弄梅姑姑也不安的叹了口气,她撩开帘子问车夫道:“我们还多久能入城啊?这小姐病着,怎么能在路上这样拖着呢?”
      炤儿看到姑姑在与车夫说话,也骑着马过来,问道:“姐姐好些了么?”
      姑姑叹着气摇了摇头道:“小姐病着,又没药吃,哪里好得起来。”
      “咳咳。”我让姑姑扶我起来,我看了一眼车外,林子茂密,路也看不到头:“炤儿,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车夫说前边就是永州县,脚步快点,日落前就能赶到。等进了城姐姐的病就能好了!”
      “少爷!前面有人!”车夫突然大喊。女医刚探头出去看,还未看仔细,突然一支箭擦着她额头飞了过去,惊得她几乎从座位上跌落。
      炤儿急道:“是箭!前面府兵在剿匪!姐姐快下车,我们躲到林子里去!”
      “好。”车队几乎惊慌失措,但炤儿一声令下,竟也能不慌着四下逃散,侍从们牵着受惊的马儿往林子里躲去。姑姑和女医刚下车,正要扶我下来,一只冷箭突然射中车马前腿,受了惊的马嘶鸣一声狂奔起来,径直冲向前边的战火之中!我紧紧的抓着马车门框才不至被甩下车去。
      “姐姐!”炤儿见状策马急追,“姐姐!抓着我手!”
      他伸出手来欲拽我上马,可他小小的人,哪来那么大力气。我看着前边战火,咬牙道:“炤儿,你快回去躲起来!你是方府独子,你若出了事,娘就活不下去了!”
      “姐姐胡说什么!姐姐出事了,娘亲就活得下去了吗?快把手给我。”炤儿急的不行,满头大汗。
      我心一狠,我若未脱险,炤儿必定不肯回去,我扶着门框站起来,对炤儿喊道:“你勒好马,我跳到你身后去抓马鞍,我跳上去后你就勒马。”
      “好!”炤儿依旧一手勒马,一手准备随时抓着我。我的心咚咚直跳,炤儿让马身更靠近些,好让我抓着马鞍,我伸出手去。忽然听得一声划破空气的箭声。
      “姐姐小心!”
      “噌!”
      我侧过头去,只看到一个玄色身影,青丝飞舞,荡然脑后,他手执宝剑,将飞箭一斩为二,腰间佩玉玲珑剔透,□□棕色战马筋肉分明,如他主人般血气冷静。
      “是他……”我喃喃道,我似乎是吓呆了,全然忘记了反应。
      他紧夹着马肚,站将起来,看准时机抓住车马的缰绳,翻身上来,他战甲下翻起的衣袍,几乎遮住我全部视野。他转身冲我道:“抓紧!”
      “吁——”
      车马嘶鸣不已,被缰绳勒的高高扬起前蹄,最终安定下来。
      随着,他从身后箭筒抽出一支长箭,瞄准了百步之外的马上一彪头大汉,随着噌的一声破云响,那大汉应声坠马!土匪们见此,慌张撤退!
      他远远看着如此,翻身下马,冲我伸出手,我敛了敛心神,欲扶着马车跳下去,他却不由分说把我扯入怀里打横抱在怀中。我从未与男子如此接触,心跳的厉害。
      “你怎样?”他问。
      我挣扎了一下,从他怀里下来,轻声道:“我无事,多谢公子相救。”一年多不见,他已无当时在龙眠山庄时的青稚,个头也长了许多,只是那意气风发的劲头还在。
      他点点头,含笑说:“我还从未见过胆子像你这么大的姑娘,跳马?你不怕掉到地上,被马蹄踩到?”
      我低着头,道:“若是落到匪人中间不仅一死,还会连累小弟,只能一搏了。”
      “哈哈,你倒有趣。”
      我抬头瞄了他一眼,他清爽的笑声极具活力,充满了朝气,不知为何,我很是羡慕他这样恣肆的样子,若我也是男儿身,建功立业,该有多好。
      炤儿和侍从们这时也策马赶到了,而另一面我不动声色的离他站远些。
      炤儿着急的从马上下来,拉着我问:“姐姐,你好不好?受伤了吗?”
      我轻声道:“我没事,是这位公子救了我。”
      弟弟听闻,马上抱拳对他谢道:“在下方孔炤,代家姐谢过先生出手相救,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我偷偷的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会作何回答。
      这时他的部下也刚赶到,领头的副官跳下马,单膝跪地报到:“禀报殿下,叛匪已全数剿灭,生擒四十六人。”
      “好,看好带走。”
      我和炤儿皆是一楞,殿下?
      这时候,副官高声喝道:“见了太子殿下还不下跪!”
      “太子殿下?”炤儿闻言很是机灵,马上参拜道:“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我如五雷轰顶,心脏狂跳,他竟然是个皇子,我跪下参拜道:“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他作势要伸手扶我,我只得巧妙的避开,他也不恼,对我道:“你弟弟很不错,小小年纪颇有担当,将来是个将才。”
      我福礼道:“谢殿下夸奖。”
      弟弟看着我们突然疑惑的问道:“殿下,您与家姐相识。”
      我不知为何,心中亦有所期许,他还记得我吗?那个轻秋傍晚,在漫天落花中与他攀谈的女子。
      他笑着答道:“不曾相识。”
      这时,弄梅姑姑和女医她们也带着侍从赶了过来,渠侬和花奴年轻,跑着快先围到我身边,花奴上来就扯着我问:“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
      渠侬见着太子殿下先是一惊,反应过来脱口就要呼喊出来。我便赶在她前说了一句:“见过太子殿下。”
      侍从婢女们皆是一惊,想来也是,谁能料想到会在这荒山野岭的见到一眼皇亲贵胄呢。当下,林子里齐齐参拜。
      炤儿年岁小,顾忌也少,开口问道:“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荒郊之中?”
      那副官拿着鞭子指着炤儿恶狠狠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无妨。”太子殿下拦着道:“吴佐国闹事,部分党羽逃窜至此,父皇派本宫领兵亲讨,一路从皮林追战至此。倒是你们,今年国内多发事端,处处不太平,怎么这个时候出门。”
      炤儿回道:“回殿下,草民与家姐本打算进京探望外祖,刚入贵州地界,家姐便染了风寒,随车所带药材又遭大雨浸泡,故打算前去县城求药。”
      “你病了?”太子殿下问我:“本宫营地里有军医,等下传他来为你医治。”
      我低头道:“谢殿下过问,风寒而已,不劳殿下挂心。”
      他点点头,问道:“不知你外祖家是哪家?”
      我答道:“水师提督陈璘。”
      “本宫认得。”他说,复又道:“这一路上皮林、咸都等地皆不太平,今日本宫又出手救你,只怕余下那些匪人已经盯上了你们,正好本宫也是时候入京向父皇述职,不如你随本宫同行。”
      我欠身福礼道:“殿下好意,民女心领了,只是民女已有婚约在身,虽说清者自清,只是如此明目张胆与男子同行,恐遭世人构陷。”
      他眉头一皱,又稍一松缓道:“倒也无妨,只消你在前头,本宫隔你一里多地,即可保全姑娘清誉。何况,你这一车老弱妇孺,也需得你操心。”
      我想了想,刚才情况实属惊险,他说的却也是这个理,若是再遇乱匪,恐难有命了。
      炤儿也劝我道:“姐姐,不妨就和太子殿下同行吧。”
      我瞄了了一眼太子殿下,点了点头,小声冲炤儿道:“我看你怕乱匪是假,想和太子殿下结交是真。”
      “哈哈!”太子殿下笑道:“好小子,有胆识。如此,我们便启程吧,先回营地为你姐姐治病。副官,给他们换一匹车马!”
      太子殿下教副官领着部下随我们相隔一里,但他却执意骑马护在我马车左右,我透过帘子的缝隙看过去,他骑在马上,是那样的意气风发。
      女医道:“这太子殿下真是个好人。”
      我看了她一眼,冲弄梅姑姑道:“待会儿下了车,教下人们不许私下议论,此事万不可传出。”
      弄梅姑姑与我同意,点头道:“我看小姐,早与太子殿下相识罢。”
      弄梅姑姑向来心细,我自知瞒不过她,便如实相告。
      女医不可得解的问道:“那姑姑是怎么猜到的?”
      姑姑冲女医道:“方才我见渠侬见着太子殿下似是一惊,作势就要指认,小姐又急忙出口拦住就知。”她看着帘子外,复又对我道:“这太子殿下的好意,怕是有些过了头。”
      我知姑姑是在提点我,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到了营地,已迫近傍晚,留守的军兵已备好酒肉待太子殿下回来庆祝。晚上,军医为我把脉配了些药,喝下后果然好了许多。女医也频频称赞自愧不如。
      我喝着热的奶茶,看着姑姑带着渠侬和花奴正整理东西,姑姑冲我道:“好在夫人想的周到,早早的嘱咐把东西都用了油布都盖了起来。其他的东西赶明儿出了太阳,晒晒就好,只可惜了小姐在庙里画的那张观音大士图,教雨水湿了。”
      我伸手接过那画看了看,墨迹已被雨水氤氲开来,便随口到:“那便烧了罢,如此也不算玷污了观音大士的画像。”
      渠侬接着话说:“左右小姐画的观音大士也不少,我瞧着也不像着小姐最好的手笔。权当是给那庙里孤魂野鬼超度了。”
      “还说呢,都怪你跌倒弄洒了女医的药匣,害的小姐平白病了两日。”花奴嘟着嘴冲渠侬嚷嚷道,她们两个自幼长大,感情好的不行,时常拌嘴小打小闹的,渠侬胆小安静,花奴则坦诚率真。
      渠侬看着我在看着她们俩笑,小声咕哝道:“我不是故意的,雨太大,鞋子陷道泥里去拔都拔不出来,谁知道我一使劲儿,脚出来了鞋子留那儿了。”
      这下帐篷里可笑的开心了,连渠侬自己想想自己当时的窘态也忍俊不禁。
      这时外面的大鼓擂了起来,咚咚的震天响。
      炤儿跑了进来:“姐姐!姐姐!外面将士正打算要摔跤比赛呢,姐姐不出去看看嘛?”
      我摇摇头笑道:“军中本不便有女子,你去看吧,玩得开心点,仔细别伤着就是。”
      炤儿点点头,“那我去了,等下给姐姐带马奶酒回来!”
      我见炤儿玩的开心,心中也略有几分羡慕,于是站起身来打算出去散散步。
      姑姑见我要出去忙问道:“小姐这是去哪?”
      “在屋里呆了大半日,憋闷的慌,想出去走走。”
      “那叫渠侬陪着吧。”
      “你们都不许跟着我。”我心性上来,“我就想一个人在营寨边上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小姐!”
      我不理会她们,径直走了出去,从后面小门绕道营寨旁边的林子里。
      前两日大雨将林子冲得干干净净,肺腑之间尽是泥土清香。我见四下无人,便伸了个懒腰,好不惬意,感觉整个人都被自然的气息充满了。地上的坑坑洼洼积了水,明镜似的将夜里林景映入其中。
      夜里蝉鸣微弱,像是支曲子,两只黄鹂鸟儿扑腾着从一处追到另一处,好生欢愉。我复又前行,影影绰绰见着水光,百十来步林尽水露,几只鸳鸯本在岸边小憩,被我突如其来的出现惊得拍打着翅膀扑腾进水中,水中小鱼也被鸳鸯们惊得俶的一下消失不见。
      溪水格外清凉,打在岸边石上,溅在身上,“咳咳。”夜里有些凉,若不是顾着自己染了风寒,定要试试这水。如此良辰不禁让我想起一首诗,情由心生,身随情动,移步生莲,翩翩起舞,朗声唱到:“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一个男子的声音突在我身后响起,吓了我不自禁低声叫了一声。“方小姐是也觉得,生活过于束缚了么?”
      我看清楚来人后,才稍稍安心:“殿下神出鬼没,民女失宜,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哈哈,小姐这是在怪洛惊吓着小姐了?”他一手执着酒壶,仰头一饮。
      我听他自称洛,愣了一下神,答道:“民女不敢。”我看了他一眼,问道:“方才,听殿下说‘也’,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也有什么掣肘束手的事么?”
      “这紫禁宫城,旁人看起来是何等荣耀繁华,可内里的苦楚,又有几个人知道呢。”他笑了一下,接着道:“还未恭喜小姐姻亲之喜。”
      听他提及此事,胸中酸涩盈溢,是而有感道:“喜从何来呢?儿时曾与长姐闺中闲语,日后夫婿纵使不必是才情多余披甲执剑的英雄,只消他一心一意为我、我一心一意为他,彼此灵犀相通,如是即可。然而长大后才知晓,许多事情实在身不由己,所求不过雾里探花,虚妄一场罢了。有时看着炤儿那般年岁,放肆惬意,实在怀念,也委实羡慕得很。”
      他又畅饮了一口酒,隔了半晌道:“其实洛亦时常恍然,人生短短数年,有时回首,所求之物竟像个牢笼一样囚着自己,还不如学了那松山野人去,披星月以为衣,盖天地以为席,饮花露、濯山泉,赖山而生草而长。”
      我笑一笑,接到:“吹绿林以为乐,掷配環以为曲,食草木、织树藤,架树为屋石为门。”
      他与我相视一眼,随后哈哈大笑。
      “洛与小姐,心意相通。”
      我无意识地捏住袖口,他与我对诗让我欢喜、他救我危难让我心安、他视我为知己又让我惶恐,心绪交杂,我理了理道:“民女出来已久,只怕是梅姑她们要担心了,民女先行告退了。”
      他抿着嘴,喝了口酒,点头道:“去吧,我稍后再归就是了。”
      我看了他一眼,欠了欠身,退了三步转身离开,隐入林中。身后音音绰绰地奏起了笛音……
      是日启程后,我们一路穿过重庆地带,到了陕西与河南交界,本打算就此告别,可不知道太子殿下对炤儿讲了什么,炤儿心心念念想要去洛阳看看,我既私心想着去看看那名满天下的牡丹,也拗不过炤儿,左右也就是在路上耽搁两天而已。不出两日,我们已到了洛阳府地,我在马车内作者,连日来的颠簸让我颇有些精神不济,太子殿下突然突然喊我道:“方小姐。”
      梅姑撩开帘子方便我俩说话。
      他拿着鞭子遥指前方,道:“前面就是伊河,旁边是龙门山和香山,再往里去,便是龙门石窟,只是山路车马难行只怕要下马步行。”
      “听闻这龙门石窟开凿于北魏孝文帝年间,之后历经几朝陆续大规模营造,达数百余年之久,南北通达百余公里,现存有窟龛、造像、碑刻题记千万有余。”我说得众人兴致盎然,“我从前和父亲宦游时就曾路过此地,只是当时大雪封山,抱憾错过了。”
      梅姑笑道:“那今日正好补了当年之憾。”
      炤儿凑过来问道:“姐姐和父亲出游怎不带上我啊?”
      花奴出口道:“那会儿少爷你只怕是还裹在被子里喝奶呢!”
      “哈哈!”
      太子殿下冲副官挥手,副官高声令下:“下马!”
      太子殿下唤一小兵过去,指着前面吩咐了些什么,不一会儿那小兵跑回来,递了一方丝巾过去。
      太子殿下跳马下来,走到我面前,递给花奴一方丝帕,对我道:“如此遮面既不会影响视线,也不必担心遇着路人了。”
      “殿下真是心细如发!”花奴最心直口快,我拦都拦不住她。梅姑特意教炤儿走在太子殿下身旁,让花奴渠侬一左一右扶着我跟在他俩后头。
      山爬了半日,梅姑年纪大,渐渐力气有些不济,渠侬扶着梅姑,也累得不行,小声道:“这山路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啊?”
      花奴听见后立马嚷嚷道:“副官,你能不能和太子殿下说说,我们能不能休息下啊,这山路这么长,小姐、姑姑可都要累坏了!” 我心里真是又气又笑,这花奴倒是机灵,自己想休息,就拖上了我。
      太子殿下和炤儿回头看我,他看了看前面,路确实还长,于是吩咐道:“全军原地休息!”
      花奴和渠侬扶着我和梅姑歇在一块大石上,花奴蹲在地上帮我捏了捏腿,乖巧的问我道:“小姐你腿酸不酸啊?”
      我无奈的笑笑道:“你也起来吧,等下山路还长,还需体力。”
      渠侬这时候贴到我耳边道:“小姐,我看太子殿下虽和少爷说着话,可眼睛时不时的往这边看呢?”
      我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晴空,远处白云飘渺,虽美却触及不到,我收回视线,看着太子殿下的侧影,对渠侬轻声道:“你看错了。”
      渠侬不解:“不会啊。”
      这时候,侍从高安与高意突然到跟前,用衣服兜了好些个果子,冲我道:“小姐,小的们方才见那边有好些果树,想着大家也渴了,就过去采了好些解解渴。”
      我看那果子鲜红欲滴,不禁也食欲大动,于是示意花奴给我拿了一个,吩咐道:“你带着其他府丁再多采摘些,给军中将士也分些。”
      “等一下!”太子殿下突然快步走过来,接过那果实看了一眼,问道:“你是在那颗树上摘得?”
      方意指着后边那颗树答道:“就是那边那片林子。”
      太子殿下看了一眼了然于胸,道:“这是金银木的果实,有毒,不能吃的。”
      花奴听了吓得呀的叫一声,赶紧把手中的果子扔在地上,啐道:“你不知道这果子有毒没毒就敢给小姐吃呀!”
      高意和高安相视一眼,赶紧跪下:“小的眼拙,错把这果实当成了小的家里山上一种果子,姑娘饶了小的们吧。”
      炤儿发了火:“差点毒到姐姐还狡辩,府里是这么教你们规矩的吗!”
      我见事态不好,想着左右那两个家丁今日受了此番训斥,日后做事必定会兢兢业业,便拦着到:“算了炤儿,他们也才入府不久,不过也是想立功表现。世人哪有不犯错的呢,以后谨慎些便罢了,起来罢。前面风景正好,大家莫要坏了心情。”说着,我看那两个府丁依旧跪着不敢起来,便道:“你们不要怕,以后做事当心点就是。起来罢。”
      太子殿下点点头,“现下也歇息够了,我们接着启程吧。”
      我们复又走了十余里路,眼前景光忽变,两山对峙、一水中流。此处便是伊阙,传闻隋炀帝游览至邙山,看到伊阙误以为此处是真龙天子的皇宫大门,从此此处被称“龙门”。
      “你们看那!”
      伊阙山状如龙门,山上窟龛犹如蜂巢,那佛像情态千百各都栩栩如生,北魏人们崇尚以瘦为美所以佛雕造像也追求骨瘦轻奇,而唐代以丰腴为美佛像也大多脸部浑圆双肩宽厚,衣纹流畅。仰视那像龛群雕,那佛像丰颐秀目,嘴角含笑,头部稍低,俯视众生,叫人身处其境只感庄严肃穆,敬而不畏。
      梅姑拍着渠侬的手道:“你们看那,那石壁上的舞姬刻的真真儿似的,那衣带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起来似的。”
      渠侬也笑的开心道:“是啊,特别是后面那些弹筝、奏箜篌的乐女,你们仔细听。”她认真的听了听:“好像还能听着那音乐缠绕似的!”
      花奴听了一下,快嘴道:“这里供的是佛像,我听着明明是佛音袅袅!”
      炤儿听着她们碎语,也跟着道:“是么?可我听着,明明是山间流水的声音啊。”
      “呵!”太子殿下开口道:“看那释迦大佛,刀法平直、坚劲质朴!”说着,他双手撑着栏杆,感叹道:“这都是历经几朝几代工匠的心血,我朝自开朝以来,一直都有修缮维护,只是近年来边疆战火不断,又逢黄河水患,百姓颗粒无收。这古物修缮的工作也随着按下了。”
      我亦随着道:“朝代更迭,战事总是相似的重复,只有这些古物,历经时间不缄不灭。”
      “山苹果嘞!卖山苹果嘞!”
      太子殿下听着叫声,眯着眼看过去,远远瞧见石壁底下一果农正挑着担子,示意副官把那果农叫过来。
      副官喊道:“脚夫,过来!”
      那脚夫听着后挑着担子便过来,常年靠山生活的人,背被担子压得佝偻着,谄笑道:“官爷,买点山苹果?”
      “你这儿有多少,我都要了。”说着,示意副官给那瓜农一锭银子,然后他亲自挑了一个,用壶里的水冲洗干净递与我手,“方才听你侍女说你渴了,正好解解渴。”
      我接过来,他又对副官吩咐道:“余下的分给各将士。”
      “这位官爷对夫人可真好。”那果农拿着毛巾擦汗。
      不待我出口解释,太子殿下看了我一眼,只笑道:“老先生家住何处啊?”也不做过多解释。
      那瓜农指着山后面:“翻过两个山头就是了,家里老婆子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小的就先告退了。”
      “怎么老先生,儿女不在身旁么?”我关切道,这老先生怎么一把年纪,却要日日翻山越岭,贩卖瓜果以为生。
      听我提起儿女,那果农眼中莹莹似有泪光:“前两年啊朝廷打仗就来抓人充军,我儿新婚燕尔不久就被抓走,儿媳悲切过度留下个孙儿给我们老两口啊,就撒手人寰喽。”
      我听着心中格外悲悯。花奴心肠最软最先开口道:“老先生莫要难过了,等过两年仗打完了,令公子就能回家了。”
      那老先生抹着眼泪儿道:“唉,这行军打仗的,生死未卜,只盼着我儿能跟了个像军爷这么好的人,跟着也能好过一点。”
      “公子何名何姓啊?”
      “小儿姓袁,小字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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