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艺人

　　李成燏没怎么睡，掐着点，到职高隔壁五点半就开门的小诊所去开个请假证明。
　　大清早，坐诊疗室里的医生，看起来五十左右，体格健硕，额头上的有两条格外深的皱纹。
　　李成燏开门见山地说想开个病假。医生头也不抬，显然是见惯了职高学生来开病假，说，没病？没病开什么病假单？又想逃课吗？回去上课，别动这些歪脑筋。

　　“医生，你听我说，虽然我现在没病，但下午肯定就病了。”
　　“嘿，你还能预知未来呢？小小年纪不学好，撒谎倒是一套套的。”
　　“我中午要去打架，肯定得挂彩，不想让爸妈知道我打架的事。本来受伤生病已经够让他们担心的了，要是还让他们知道我不学好肯定更失望。”

　　医生头抬起来了，看见的是一张很诚恳带着淡淡微笑的脸。让他开假病假的人说什么的都有，像面前这小子这么说的他还是头一回碰见。

　　“那就别打，知道是不学好，还打什么架？”医生这才注意到了李成燏的校服，问，“你不是职高的学生？”
　　李成燏点点头，“对，我是一中的。”
　　“一中的都是要读书的……到职高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来打什么架？快回去，要打你的兔崽子还能追到一中去吗？”

　　“我职高有一兄弟，被人盯上了，他那边人少，我要去帮忙。要是明知道他被人打，还袖手旁观，那就太没义气了。”
　　“和那种混混天天混在一起没出息，早断交早好。”
　　李成燏脸上的笑这下不见了，“他们除了成绩不如一中的学生好，别的我不觉得他们哪里比不上一中的。你这完全是偏见！”

　　“点大毛头小子，还不让人说了？”医生有些好笑地看着李成燏一副比谁都认真的样子，想起了自己和他这么大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内心感叹，人不轻狂枉少年。“行了，我又不认识你兄弟。开几天？”
　　李成燏不意外会有这样的结果，“一周。”
　　医生拿着笔抬头看了看他，最后还是给他开了，等拿上了病假单，李成燏从口袋里掏了两张钞票放在桌子上。

　　医生的额头上的皱纹身陷下去，眼看着要爆发，这不是侮辱人嘛？
　　李成燏赶忙朝他摆摆手，笑嘻嘻地说：“别误会别误会，诊所外牵着的狗是诊所的吧？刚才它对我摇了好一会尾巴，我身上又没能吃的，这个能拜托你替我给他买点吃的吗？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拒绝的，医生谢谢你啦！”
　　医生脸色稍微缓和点，“我的狗，钱拿回去，有心自己买了来喂！”

　　“哦。”李成燏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那我改天来看它。”把钱重新塞回裤兜里，“我走啦。”走到门口又转了身，“那个，医生啊，你能不能多给我开一张？我还有个兄弟也跟着一起来了！”
　　医生一张空白病假单拍过去，“别再得寸进尺了，拿了赶紧给我滚蛋！”
　　“谢谢医生！”

　　李成燏目标达到，一溜烟没了人影，门外负责给病假单敲章的护士走进来，侃他一句，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赵医生你怎么就给没病的小兔崽子开病假单了？
　　赵医生双手抱在胸前，饶有意味地看护士一眼，反问她觉得是为什么。

　　年纪也不小的护士笑得鱼尾纹加深，眼睛看向天花板，想了想，不知是真天真，还是就是想笑赵医生，她说，因为他比以前来的都俊啊？
　　赵医生语塞，他可不合女人的眼光，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看这小子顺眼，就帮了个忙而已。

　　彼处，脚步轻快走出诊所的李成燏已经上了往他家方向开的公交车，回家拿换洗衣服。两只脚却在眼睛远远地看见市一中建筑物的时候自动下了车。弯到小弄堂里，还没到学生上学的点，人不多，买个早餐和店主大爷聊上两句，大爷多送了个肉包子，说市一中上学辛苦，竞争大，多吃点。

　　李成燏在小店里坐了半个多小时，看着来买早点的人越来越多，向店主大爷道了谢，向第一次遇见萧涵那条路上走过去。
　　守在那等人。
　　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一个穿市一中校服的小个子正好映入他眼帘。

　　“萧涵。”他叫他。
　　萧涵停下脚步，等李成燏跑得近了，他勾起一个嘲讽意味的笑容，“有事吗？李同学。”
　　这态度就像临头一盆冷水浇下来。稍微迟疑一下，还是把他接下来一周要做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萧涵，还说，希望他以后如果再见到他爸妈能帮忙把这个事圆过去。

　　“我再去你家被你耍吗？可能有些事你误会了，我不是同性恋，也不喜欢你。”
　　同性恋这个词轰地在他脑子里炸开。心咯噔一下，除了被耍，萧涵后面说的都是事实，但他偏就想鸡蛋挑骨头地找出他说的不对来。

　　“没有想耍你。我爸妈挺喜欢你的，希望你有空能再来我家玩。”
　　“不去。”说罢萧涵绕开李成燏，重新往学校方向走。
　　李成燏站着，伸进裤子口袋的手攥紧那把萧涵家的钥匙，正要重新喊住他。

　　萧涵突然停下来，头没回。
　　萧涵的变声期比一般人来的晚，但这个年纪，不可避免的，突然一天开始，快到让人能听出声音变化地，往他的声线里逾期充值男性的味道。
　　“钥匙还给我。你的，我没带，下周还你。以后没事别再和我搭话。”
　　这样的声音，加上语气里有冷淡和不满，会有点伤人。

　　李成燏抓着钥匙的手松开，从口袋里拿出来，“我也没带。”
　　“那下周给我。”

　　“不给。咳，下周见吧。”
　　直到重新到了公交车站台时，李成燏也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跑。
　　回了趟家，拿好换洗衣服，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在家门口的快递驿站把假单寄去一中。

　　十一点半，三号楼，李成燏换了一身衣服，外套架在肩上，眼神飘忽。迎他面走来三五个人，把整个走廊几乎打横着给封了。三五人中间的是一个胖子，手里拿这个鸡腿，鼻孔对人。
　　他不让，李成燏也不让，就这么撞上了。

　　撞上了人的李成燏咧嘴一笑，“抱歉啊，我想心事呢。”
　　胖子发出不满的哼声，齁出了猪叫的感觉，“生脸啊。”堆肉的脸埋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出他大概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鸡腿，跟着练就变得狰狞起来，“道个歉一声就想完事？知道我是谁吗？”说这抬起油腻腻的短爪子一挥。

　　李成燏立刻被他身后的三个人团团围住，他还是那么笑眯眯的，扫一眼那三个人，头稍稍一抬，“那你想怎么样？”
　　围住李成燏的其中一个混混说：“一年级的不懂规矩吧？每个月交三百，以后你就是我们大哥罩的人，只要你不惹事，没人动你。如果不交……”表情变得不怀好意，还留一半不说，让人有想象余地。

　　胖子也跟着走上前，拨出个大缝，把自己塞进去，笑地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三百的规矩那是对别人的，你要五百。或者……”
　　“什么？”
　　“挨一顿揍，再交五百。”

　　李成燏的脸色半点没变，胖子少有看见被人团团围住，眼看着就要挨打的人还这么神定气闲的，正打算继续发话，谁料李成燏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包烟。
　　“哎呀，火气这么重干嘛？来，抽根烟消消气。我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能说的通的。”说罢晃出一根，递到胖子面前，“来。”

　　胖子看了李成燏一秒，还是拿过烟，架在嘴唇上，深深吸了口气，“南京啊，烟不错。”
　　说话期间，李成燏也给他的小弟一人发了一根。
　　胖子把烟放上耳朵，阴笑道，“可是钱，还得交啊，我可能不能因为你一个人坏了规矩。”说罢跟着一群人更逼近李成燏。

　　“我今天没带现金啊。”李成燏有些为难地说，拿出手机看了看，就当一群人已经打算他要说出什么不给钱的话拳头就招呼上去的时候，他说，“要不，这时候也到吃饭的点了。你给个面子，我请哥几个搓一顿，地方你们选！保护费，明天一分不差地交，怎么样？”

　　“识相，成！”说罢油腻腻的手就这么搭上了李成燏的脖子，身后人跟着，半点没给他退路。
　　李成燏稍稍矮点身子迁就这不高还滚圆的胖子，跟着一声，“走！”

　　李成燏被带到职高不远处一家酒楼二楼的包房。胖子会吃，别人还没见着菜单上的字，胖子就已经点了十七八道菜。
　　这么着，李成燏稳稳的，面不改色。
　　上了两箱酒，筷子还没沾上菜，被劝了好几杯酒，李成燏还是面不改色。
　　服务员上来，说他们下单金额过大，希望能提前付款，显然是吃过一些职高混混的亏，李成燏拿出卡，刷完了依旧面不改色。

　　于是，三杯酒下肚，才认识的人，也开始称兄道弟。

　　等到三瓶，十三瓶酒下肚时。甚至忘了之前问李成燏是哪个班，李成燏笑而不语时在心中留下的疙瘩，胖子嚷嚷着李成燏不错，问他要不要跟着他混，保管以后的日子吃香的喝辣的。
　　这话问得，不知情的还以为泡马子呢。

　　李成燏问，“你们怎么混？收保护费吗？”
　　“目前是，以后就不是啦……呃，我告诉你，到时候这些保护费我都不看在眼里了。”胖子挤挤眼，开始谈他日后的暴富规划。

　　“兄弟，来不？”
　　李成燏脸上还沾着从胖子嘴里喷出的油腻口水，却真跟对暴富十分感兴趣似的，笑得眼睛发光，“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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