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艺人

　　刷完了接近半人高的题，提前学完了整个高二的理科内容，云以廷写字桌上的日历才堪堪地划到八月底。度日如年，每天精神紧张近二十个小时的日子，算是结束了。

　　单学习不能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压力，但他还有发自内心想要做的事，喜欢的东西，和喜欢的一众人。录歌、直播、广播剧，每一样他都不能拉下。他比谁都清楚，现在还半吊子的自己，一旦沉默太久，之前努力的成果就会慢慢被时间消磨殆尽。

　　在这个新陈代谢比电影跳帧更快的时代，沉默可以是与世无争，可以是明哲保身，但不能给予殊荣，给予名气，让为生存挣扎的人有喘一口气的机会。

　　不出意料地，摸底考，云以廷年级排名第七。
　　问，为什么这么努力都没有第一？因为天赋，给你多少，你就只有多少。天赋高你太多的人，花一半的时间，有你翻倍的效果。
　　好在云以廷也算有一点名作小聪明的天赋，加上被逼着也拼死努力了，也不执著于第一，理所当然地面对永远有他比不过的人。

　　摸底考试结束后，向固执的父亲交了差，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偶尔上课的时候会出神，想起一个已经不和他在一所学校里的人。
　　尹宁和现在在哪里呢？还会见面吗？
　　这样的念头在整个紧张的暑假里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直到开学了，才猛然跳到眼前。

　　“闲得蛋疼。”云以廷翻着白眼嫌弃自己一秒。
　　因此，他继续学生会的工作，加倍地接广播剧，三倍卖力地唱歌。

　　九月初学校安排在大操场上义卖，整个流程策划出自云以廷笔下，修修改改，最后总算感谢负责老师对他加的cos环节高抬贵手。

　　义卖开始后，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李成燏会拉着萧涵一起消失，高啟会去学校后面的小树林找那颗最粗的树打拳，而他却非要在操场上注意活动进程，以免出岔子。他向几个还对学生会工作充满热情新生交代了注意事项，跟着在自己班的摊位上扯个凳子坐了一会。
　　发现原本是由六个人负责的摊位，现在只有五个人在忙碌，还忙得过来，他就没细想。

　　今年起，旧楼的储物室以及天台的钥匙都由云以廷保管。
　　因为新生急匆匆跑过来告知缺少道具，云以廷独自去了旧楼。这时候的教学楼特别安静，甚至能听见脚步声的回响。但，回响的脚步声不止是他一个人的。
　　学校有规定，义卖期间学生不能待在教学楼里。

　　三楼，钥匙送进锁芯，咔嚓一声，天台的门被打开。
　　云以廷站在开门人身后，他认识她，于是问，“钥匙哪里来的？”
　　她手里的钥匙闻声落地，人轻颤了一下。年代久远的门发出吱嘎地响声，拉的很长，慢慢地照到楼梯上的光幕越来越宽。她也慢慢地转过头，错愕的表情里，还有布满血丝通红的眼白以及有些发青的黑眼圈。

　　“偷的吧？”
　　李成燏差点被揍得没命那次，云以廷给了萧涵天台的钥匙。后来他没要还回来的钥匙，让李成燏直接还给尹宁和，有一部分原因是在此之前他出于私心早配了两把备用。
　　备用钥匙他放在一起，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只剩下一把。如果是掉了，肯定两把一起掉，不见一把，那只能是被人拿走了。

　　“对不起……”罗沛似乎慢慢冷静下来了，捡起钥匙，交还给云以廷。
　　“算了，你回操场去吧。现在不能进教学楼。”

　　她很坚定地摇了摇头，嗫喏地说：“有些话我一直都没人说，以后也不会再和别人说……你能听我说一说吗？”咬住了嘴唇，皱起眉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根本不等云以廷的回答就继续说道：“我想死。”
　　前面的请求都是装饰，她只是因为想说所才说。

　　“啊？我现在没时间听你……”他还要搬道具。
　　“我想死，一直都想。”她又重复了一遍。

　　云以廷眯起了眼睛，他觉得她并不像在开玩笑。
　　“我不讨厌你，也不讨厌别的人，但是我知道你们都很讨厌我，恨不得我消失……我尽量假装不知道。她们大可以像你一样，当面骂我，我还会好受一些……”
　　她说着又哭了，哭得很哀，很丧，云以廷想起了上一次看见自己把她骂哭的事，也想起了很多次听见她所谓闺蜜在背着她窃窃私语的难听话。

　　“我真的很努力去改，我也知道我哭也很烦人……”罗沛用袖子擦了擦脸，“我真的，真的很想要真心的朋友……”
　　云以廷可不是会说，那我当你朋友，这种同情心泛滥的人。他冷眼看着她矫情做作，人才不会这么脆弱，求生是本能，怎么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去死？

　　“哦，然后呢？”

　　她像是害怕惊动自己的求生意愿一样，下巴皱了许多次，看起来是真的努力隐忍哭泣的冲动，很轻很轻地说，“能告诉我吗？为什么你们都讨厌我？”
　　云以廷勾勾嘴角，刺激道：“因为有些人生来就惹人讨厌啊。你说完了吗？”

　　罗沛好像信了，往后退了几步。
　　云以廷却好像有些不敢信了，这种话是一般人会听进去的吗？他根本无法理解眼前人的精神究竟脆弱到什么程度。

　　“我……说完了。”她转身走进天台。
　　云以廷见她停在了天台边上，觉得她是需要一个人静静，叮嘱一声，“走的时候别忘了关门。”刚背对过天台的门，身后传来一声响声，像是重物落地。

　　云以廷瞳孔收缩，侧身瞟了一眼天台——空无一人。当下心脏狂跳，事情发生了，他才相信罗沛刚才说她想死是真的。
　　他跑到天台边往下看一眼，也不管是不是看清楚了，眼睛就像照相机一样把所看见的画面拍了下来，嵌进他的脑子里。

　　云以廷步履凌乱地逃回人群里，道具没拿，天台的门也没有关。他走回班级的摊位，问人要班级的钥匙，说到了楼下才发现天台和仓库的钥匙没在身上，应该在教室。
　　借了钥匙，他这次回去的时候带上了一个同学，他们还没走到班级所在的教学楼，校园广播已经响了起来，让所有学生全都立刻回到自己的教室，义卖提前结束。

　　不明所以的同学很多，但一旦有一个人知道并且张嘴，很快地，所有人都会知道。班主任还未到班级，消息已经传开了——我们学校有人自杀了。甚至还配上了图，比他双眼拍下的场景更刺目惊心。
　　当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座位上，那一刻班级里的同学似乎才知道，原来“有人”就是罗沛，是天天见面的同班同学。

　　所有人都尽量做到没有表情，但云以廷看了一圈，从很细微的地方能看出并不是每个人都是遗憾或者伤心这种最“正常”的心情。

　　死了没有？这是在知道是谁之前，在沸沸扬扬的班级里，大家问的最多的一句。
　　是谁啊？几班的？第二多。
　　克制不住的好奇心令这些人没有恶意地幸灾乐祸。

　　学校息事宁人的广播如期而至，班主任检查了同学的手机，销毁了所有在朋友圈和空间里转发的状态。云以廷想，在播音室的老师一定受过专业的突发情况训练，甚至能够张口说瞎话。他无疑是最了解罗沛自杀原因的人，他是唯一的目击者。

　　但他这时候却在耳听旁人说，罗沛因为学习压力过大才跳楼。

　　救护车来过，走了，罗沛原本所在的地方留下了几瘫一时无法清理干净的血迹。旧楼的层高并不太高，天台只有三楼，罗沛可能不会死，但极有可能因为这次的世故而在身体上造成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伤痕。

　　面向所有同学的公告结束后，因为管钥匙的人是云以廷，所以被单独叫去了办公室谈话。
　　早就想好了说辞的他，说了谎——他发现钥匙不见了，正要回教室找，广播就让所有同学赶紧回教室，他立刻照做。等回到教室他也仔细找过钥匙，但是没找到，可能是没注意的时候被罗沛拿走了。

　　班主任似乎松了一口气，这是满分的答案。
　　如果云以廷不这么回答，那么事情的复杂程度又将上升一个档次，校方为了避免负更多不必要的责任，也会让他在下一次如果有人问他时换成这种方式回答。

　　解释完钥匙的去处，云以廷道了歉，说，这件事他有一定的责任。
　　这是实话，但老师以为他只是因为保管钥匙不当，就摇了摇头，让他出去了。

　　一周后，在生死关头徘徊过的罗沛醒来了。
　　班主任在班会上说要给她带去班级同学的关爱，要求每个同学都在一张大卡片上写上祝福的话并签上名字。当班主任把卡片交到罗沛同桌手上，说知道她们关系很好，所以请她作为代表去探望她，她支吾起来，说，她们的关系其实并不是特别好。

　　云以廷嗤笑一声，用不太大的声音说，“我去吧。”一时间许多双含着怪异神色的眼睛向他注视而去。
　　“那就麻烦你了。”班主任把卡片交到了云以廷手上。

　　放学的时候，云以廷刻意拿着卡片从罗沛同桌身边经过，稍稍低下身，说：“她跳楼之前你对她做了什么不用我说吧。你是和她关系不好，还是没脸去见她？”他最看不惯这样的人，“还好她没死，不然真相只有一个——你就是杀人凶手。”

　　说完，云以廷挥了挥手里的卡片，对萧涵说，“你和我一起去呗，我没到家你先回去了也不能开饭。”
　　萧涵点头，“好。”
　　云以廷眼神瞄到李成燏的身上，萧涵却替李成燏回答：“他不去。”
　　“哦。”云以廷晃了晃脑袋，勾住萧涵的肩膀，大摇大摆地走出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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