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艺人

　　李成燏一打开门，就看见萧涵坐在沙发上。
　　而他的亲妈，热情地塞了往萧涵怀里一堆平时碰都不给李成燏碰的零食。每次他抗议，她都美其名曰，吃零食是女孩子的特权，男孩子吃什么吃？

　　至于女孩子这个点……
　　他们家家训其一——妈妈永远十八岁，谁记错了，洗一个月的碗。
　　而现在，他好不容易憋住一句，萧涵也是女孩子吗？

　　那边，见他回来，李荣珍好不耐烦地看儿子一眼，“回来了啊？”重新看向萧涵的时，更换脸似的，笑容里那温柔浓地让李成燏恶寒。

　　他还不了解她吗？
　　不就是见萧涵秀气，不声不响的，拿来和他比了嘛？
　　是是是，别人家儿子都好。

　　“嗯。”
　　她又说：“正好，萧涵刚醒，你招呼招呼，我和阿姨去弄晚饭。”
　　无奈地哦一声，换上拖鞋，就往萧涵那去，把人从头到尾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萧涵穿着他的衣服，体恤还好，顶多肩膀塌下来点，裤子可长了不少，卷起来两圈，厚厚实实地两个布圈贴在脚踝上，跟要下田插秧似的。
　　这一身打扮，加上这么个大变活人的戏法，找了半天的萧涵竟然出现在他家，让人觉得不真实，但看看那张“不高兴”的脸，毫无疑问，是萧涵本人。

　　李成燏深深吸了口气，呼出来，抓了抓头发，跟着一屁股坐到萧涵身边，正打算开口问萧涵些什么呢。
　　萧涵先他一步，“你家？”

　　这还是头一次萧涵主动和他说话，破天荒的。
　　“嗯。”李成燏点头，打算接下去说，萧涵却还是不给他机会，又抢了一步，“为什么？”
　　萧涵直勾勾地盯着李成燏，那是一双明亮的眼瞳，很黑很黑的镜子里，映出了两个他。

　　“我也想知道啊……”

　　萧涵茫然地往自己身上看了看，摸了摸原先口袋的地方，似乎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的不是校服。垂下的眼睛再抬起来的时候，眼眸遮在阴影里，眼睑紧成倒三角。
　　李成燏一拍脑袋，萧涵这是把他当成阶级敌人了吗？这眼神，多苦大仇深？干笑两声，“不是，萧涵你听我说，我真的不知道。我爸刚才打电话给我，说你来我家……”

　　说着说着止住了话头，这种说话语气，怎么跟他老爸惹老妈不开心后那讨饶的语气那么像？

　　仔细想想，其实从一开始，李成燏就对这个半点人情味都没有的小矮子有比对一般人多得多的出奇的好耐心。

　　两人初见在今年的八月底，那天是市一中的返校日。

　　返校日前一天，李成燏才知道他接下来要去上学的地方不是早早收到录取通知书的职高，而是全市升学率最高的好学校。
　　也不知道他老爸是不是给市一中捐了一栋楼，学校才肯收下他这中考几乎门门红灯的差生。
　　能去市一中在别人看来那真是额头碰到天花板的运气好，毕竟近几年风声很紧，一旦被人发现这么离谱的走后门，就是校长都要被撤下来，那绝不是光有钱就能去的学校。

　　他对此半点不感冒。只觉得，运气差到什么地步，他才非要去一中？

　　他老爸倒是好，不仅仅把他送进去了，还一股脑地把高啟也一起给送进去了。要知道那可是一个比他还过分，中考直接交白卷的家伙。
　　他实在是琢磨不透他爸的想法，难道他还希望他儿子能够好好学习吗？谁都知道不可能。

　　为了这个事，他当然和他老爸好好地“交流”了。

　　“我去了一中也没用，不可能跟得上。你还不如就让我去职高，和一群死读书的书呆子在一起有什么好的？”
　　在那不就之前，他和他一群兄弟出去厮混的时候，才信誓旦旦地说过要带着他们在职高闯下一片他们的天地，名扬整个学校。
　　这不是让他让他没面子吗？以后他说的话，下面的弟兄们还能信？

　　他老爸老神在在地拿下眼镜，放下书，“一中里好玩的事多了，你没去怎么知道全是书呆子？”

　　这还用说？

　　“你妈舍不得你一个月才回家一次。一中近，每天来回方便。再说了你像你爸，在哪都能交到朋友的，担心什么？”

　　他才不是担心这个！
　　他越来越觉得他老爸深不可测，每次他和父母发生分歧的时候，他爸总是几句话就把他打发了。用最温和的方式，不管他什么态度，老爸总是笑笑地怡然不动。

　　认真回想起来，他发现他根本记不起自己老爸发火的样子。
　　而且，他这个从小总是被老师放上一百二十分注意力的差生，从来都没怎么挨过打！不管是老师告状考试差，抽烟，厮混，甚至跷课，打架，他爸都不会对这种事发言超过三句。
　　用老师的话来说就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家长。

　　“职高也不远！我申请走读不就好了？”
　　“每天少睡一个小时，睡课桌哪有睡床舒服？”
　　“一天睡六个小时就够了！”
　　“你可能是觉得够了，但爸妈觉得你不够啊！我们心疼你，你就多睡会让我们安心嘛。”
　　他爸真是与众不同，万万家长里的奇葩一朵。

　　隔天，他也算是气消了，就是昨天被火气烧的焦味还残存着。
　　整个人都不爽快，步子一拖一拖的，两手空空，不情不愿地按时去市一中报道。

　　还差没几分钟的路就要到了，一人从他身边飞奔而过，撞了他一下，那冲力险些让他原地转三圈。
　　“喂！”
　　那人朝他一挥手，头也不回地接着往前冲，直到冲到另一个男生边上，伸出手一把勾住他的脖子——那被勾住脖子而险些没站住的就是萧涵了。

　　萧涵个子矮，云以廷勾住那一下，让他原站直的身体立刻被掰成七十度。

　　“昨天说的两千块带了吗？算上日常的，两千二。”云以廷向萧涵伸手，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至少那个时候，李成燏从云以廷的侧面看上去是这样感受到的。能看见视力表最后一排的眼睛，不会忽悠他。

　　要怪就怪云以廷那一撞，实在吸引太多他的注意力了。
　　他一听这话，心里有谱，立刻上前把那两人分开，笑笑地对云以廷说，“同学，你这样不好吧？还没开学呢，怎么就开始收钱了？”
　　他把萧涵护在后面，偏头轻声对他说，“别怕，以后我罩着你，有……”话还没说完，余光就见着人像根本没听见他话一样地，慢悠悠地从书包里掏出钱。

　　云以廷一脸玩味地看看李成燏再看看萧涵，“你的脑回路简直让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你认识他吗？”
　　“现在认识了。”
　　“现在认识了？我能说脏话吗？哈哈哈。”

　　那时，李成燏暗自腹诽，这人才是有毛病吧？
　　萧涵一点也不停啊，拿着钱的手朝云以廷那递，伸出去就被李成燏抓住了，往回按，“以后不用交钱给他了。”

　　萧涵像这才突然发现他的存在一样，眼睛在他身上停半秒，不着痕迹地挣脱他的手，继续把一打钱递给云以廷，“拿。”钱一离手，脚步就迈开了。
　　热辣辣的太阳光下，萧涵转身时，被短促而微弱的风带起了刘海。
　　那风啊，把萧涵一身舍己之外再无旁人的气势，直直灌进了李成燏满是焦味的胸口。

　　李成燏对“弱小”同学的保护，总是换来不断地道谢和满眼的星星，屡试不爽，这倒是头一次彻彻底底地被无视了。
　　碰了一鼻子灰，他耸了耸肩，接着往学校走，人家那么你情我愿的，他还能多说什么？这么一来，除了面子有那么点挂不住，别的也没什么。
　　反正就算是同校，也不能一个班这么巧吧？

　　可总有这种好巧不巧的事，这三个人前前后后，连成一串，同路走，一直到走进同一间教室。

　　萧涵挑了个第三排的位置坐，云以廷扔下书包就坐他后面。李成燏想也没想地就直接在云以廷边上坐下，主动说话，一副一点也不把之前云以廷拿了钱后往手上拍一拍，笑他一句，“想带人飞，也要别人愿意啊，我的小伙伴可不一样了吧？”的话放在心上的样子。

　　要和人套近乎自然要变得像一点，于是李成燏学着云以廷，看向萧涵问：“你的小伙伴是很喜欢被人坑吗？”

　　云以廷没正面回答他，嘲讽意味浓重地侃：“你的脑回路真的清奇啊，不会心塞的吗？要我是你肯定挑个最远的位置坐。”
　　“为什么心塞？”他可不知道尴尬两个字怎么写，从小他的奇葩老爸就教他，尴尬都是自己让自己遭的罪。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他发现云以廷也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在得出一个他心血管够宽够有韧性的结论后，三句两句解释说明白了原来他收的那个钱不是保护费。云以廷和萧涵很熟，钱本来就是说好要给云以廷的。

　　李成燏稍怔了一下。
　　也对，毕竟——这里是一中，不是他那乌七八糟什么人都有的初中。
　　大环境不一样了，别人不吃他那一套，再用以前的法子处事那绝对会变成一个大笑话。

　　他和云以廷的对话没有维持太久，还没来得及再问一点他小伙伴这么冷淡的原因，高啟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差点提着云以廷的衣领让人让位子。他自然要坐在他老大边上，别人就算先到也要滚开，这种事可不分先来后到。云以廷则嗤笑他，已经不是用脑回路清奇这样委婉的形容了，而是用“你没脑子？”，“你脑子塞满肌肉了？”这种更直接一点的。

　　在云以廷和高啟吵着的时候，李成燏观察着萧涵，他似乎……坐下以后就没动过。

　　这就是两个人的相识，萧涵一个字没说，只有那维持半秒的一瞅。
　　萧涵这俩字，这个人，却被李成燏给牢牢烙在脑子里了，印象太深刻了——这个最早认识的两个新同学之一，单方面的第一个。

　　李成燏出神之际，萧涵走进了他的房间，“喂，等一下……”
　　萧涵显然不想再和他说些没营养的话浪费时间，打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萧涵之前就是在这间房间里醒来的，这下又四处看看，走到床边，掀起被子就是一阵抖。

　　“别——”话音回荡在房间里，还没来得及四窜，一个不明物体已经从被套中飞了出来。轻啪一声，撞在墙壁上后落到床上，软软的，白色的，又白不彻底。
　　萧涵看着呆了一下，弯下腰贴着床就去拿那软软的白色物体。

　　“停——你别碰，喂！”李成燏这下熬不住了，半抱着萧涵，整个把人扑倒在床上，下巴搁在萧涵的肩膀上，一股淡淡的体香冲进他的鼻间。惹得他脑子当机半晌，等重新想起扑倒萧涵目的的时候，一只不属于他的小手已经抓住了那软绵绵的白色物体，把它拿到了两个人脸边。

　　一股发腥的味道夹杂进萧涵的体香。
　　不会尴尬，脸皮堪比城墙的李成燏，这时候真生出躲起来不愿见人的想法了，老脸唰地红到脖子根。

　　萧涵这时说了今天主动对李成燏说的第三句话：“你脸很烫。”
　　“……我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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