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镜：梦魇

　　明楼这一日刚来上班，藤田芳政便把他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自从山下小百合担任特高课的课长之后，藤田芳政调入最高军事顾问团担任处长，实际上也就是梅机关。但他的工作仍是负责情报工作，不仅是山下小百合的顶头上司，其实也算是明楼的长官。
　　两人相对坐着，藤田看着他：“昨天下午，山下课长提交了一份清剿地下党的计划，特别点明是明先生给予的意见！”
　　明楼轻轻笑着，点了点头：“确有其事！山下课长本想把抓来的地下党交给我看押，但我明楼并不擅长此道。我想，与其被动防备地下党不知何时来救人，不如主动引他们出洞，不是更有把握吗？”
　　藤田笑：“明先生说得有道理！但一个问题是，沿途和目的地都需排布不少埋伏，那76号的看守必定漏洞更多，若是让地下党得到了消息，那么岂不是功亏一篑？”
　　明楼浅笑：“藤田处长，这主意我勉强是给了，但这保密工作，不应该是76号和梅机关的强项吗？”
　　藤田皱眉：“明先生既然给出了主意，也必然可以想到解决泄密的办法！”
　　明楼：“这本是特高课的职责，藤田处长是否太关心了？何不借此机会考察考察山下课长的能力？”
　　藤田恍然：“每次跟明先生聊天，我都获益匪浅！”
　　明楼微微笑着：“藤田处长过奖了，明楼不过是灵光一现，具体如何操作排布，我可没完全的把握，还需藤田处长和山下课长仔细商讨论证。”
　　出了藤田的办公室，明楼才稍稍松了口气。
　　明楼虽然给山下和藤田分别出了主意，但之后并未参与详细的计划，不过他仍通过打入内部的同志，了解了诸多细节，也跟阿诚积极谋划着如何做局。
　　这次行动被山下命名为“百合花开”，寓意山下小百合将在上海打开全新的局面。阿诚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嗤笑：“看来这山下小百合有够自负的！”
　　明楼也笑：“就怕她不够自负呢！得手的次数多了，人也就跟着膨胀了！”
　　阿诚：“我听说昨天下午，藤田在办公室发了好大一顿脾气，估计是对山下很不满了！”
　　明楼点着桌面：“这样最好！对了，你跟阿香说好了吗？”
　　阿诚点点头：“说好了！那丫头还很不情愿呢，可是有什么办法，大哥你都开口求她了，她怎么敢拒绝！”
　　明楼叹了口气：“真是委屈她了！”
　　阿诚瞪眼：“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配不上她？”
　　明楼笑：“你还真配不上她！要不是事出紧急，咱们这样做，算是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
　　阿诚嘟囔：“那我的清誉就不重要了？”
　　明楼：“你哪还有什么清誉？对了，这件事你传出去了吗？”
　　阿诚点点头：“大家都知道了！我还特意去请了藤田跟山下，山下自然是不可能去的，但藤田会来。‘百合花开’这次计划成功了，作为山下的上司，藤田自然能得一份功劳；若是失败了，他也能推得一干二净，何乐而不为呢。”
　　明楼沉吟了一会儿：“重庆跟延安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阿诚回答：“都好了！只是在订婚现场刺杀藤田，我觉得还是有些冒险，搞不好会怀疑到我们头上，而且混乱之中，大姐和阿香也难以保障她们的安全！”
　　明楼叹了口气：“我知道！但这次对我们来说是绝好的机会，早日除掉他，也少损失一些同伴。”
　　阿诚无奈地不再说话，道理他都懂，但一想到把阿香和明镜置于那样混乱的场面，他就害怕，不论她们之中谁受伤，他跟大哥都将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
　　晚上回到家，阿香依然在厨房做饭，明镜则在小祠堂跪拜，这一次她为阿香祈祷，也为阿诚和明楼祈祷，希望明家列祖列宗能护佑他们。
　　饭桌上，阿香坐在阿诚下首，气氛很是沉闷，明楼将明天的注意事项一一重申了一遍，说到最后，他看着阿香：“这一次是我跟阿诚委屈了阿香，等将来安定了，我们再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阿香摇了摇头：“阿香不觉着委屈，虽然不知道大少爷和阿诚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能帮上忙很高兴的，大少爷不用顾及我，我很聪明的！”
　　阿诚笑：“你夸自己倒是一点也不保留！”
　　阿香瞪了他一眼，撅了撅嘴：“我本来就比你聪明，你不过是读的书比我多而已！”
　　明镜也笑：“好好好，阿香既然这么说，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就送你出国念书，将来你可就比阿诚有学问了！”
　　阿香眼睛一亮：“真的？大小姐可别骗我？”
　　明楼也道：“你信不过大姐，难道还信不过我？等了结之后，我就送你去美国，去小少爷那里如何？”
　　阿香更高兴了：“那可太好了！我还没出过国呢，跟小少爷在一起，肯定有意思！”
　　阿诚无奈：“我就说阿香跟大姐一样偏心小少爷！”
　　阿香羞涩：“才不是呢！”
　　明镜安慰：“本来他就比阿诚你们俩都听话！”
　　这一夜谁都没睡好，第二天天空积云颇多，明镜推开窗子不由得叹了口气，但愿一切顺利。明楼也早早地起了床，他本不想把明镜跟阿香牵扯进来，但时间紧急，他也只能兵行险招，这边牵制住藤田芳政，那边的营救计划也会更顺利一些。
　　明镜穿了一身浅紫色绣花旗袍，下楼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刚打开房门的明楼，两人对视一眼，并未说话。这次早饭是阿诚亲手做的，阿香难得享受了一回他的伺候，阿香说着些什么，缓和了笼罩的凝重气氛。
　　吃罢早饭，阿香随明镜上楼打扮，此次不过是阿诚的订婚，所以并不复杂，明镜前两天带了阿香去做了身新衣服。阿香今次换上这件藕荷色无袖旗袍，显得娇俏又可爱得紧，明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便从自己的妆奁中寻了一副珍珠首饰给她戴上，清丽婉约，明镜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阿香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不可思议：“大小姐，我长这么大还没这么漂亮过呢！”
　　明镜打量着她，笑：“阿香本就长得可爱，以前只是朴素了点而已，现在换上华服，这才显示出你的漂亮！”
　　阿香笑：“看来这份差事也不错嘛！”
　　明诚的房间，他穿了一身黑色西装，神色沉稳而凝重，低头将子弹装膛，手边还有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明楼这时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放松点！”
　　阿诚抿着唇线：“我知道！大姐那边准备好了吗？”
　　明楼点点头：“都好了！重庆那边派来的人也到了，正在外面布置。”
　　藤田芳政到得不早不晚，阿诚跟明楼正各处与宾客聊天，见到他便迎了上去。藤田芳政环顾四周，略有些不解：“明诚先生的订婚礼，来宾为何如此稀少呢！”
　　明楼解释道：“阿诚此次不过是订婚，不宜大操大办。而且，阿诚的订婚对象是我们明家的保姆，只能低调点行事。”
　　藤田点点头，仍是困惑地看着阿诚：“为何此时突然订婚了？这个时机选得不怎么好呀！”
　　阿诚笑得有些羞愧：“藤田先生这么问，我倒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情至浓时逾了矩，我家大姐您也清楚，也是没办法，要不是时机实在不太好，大姐可就直接逼着我结婚了！”
　　藤田大笑：“年轻人冲动一点也是难免的，不管怎么说，还是恭喜明诚先生抱得美人归！”
　　阿诚微微低了低头：“谢谢藤田先生！”
　　这时，明镜扶着阿香从楼上走了下去，阿香见客厅里站了那么多人，顿时有些羞涩，明镜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一直把她送到阿诚身边。阿诚抬起臂弯，阿香挽住他的胳膊往外走。
　　明家花园里已搭建了一个小小的花架，也摆放了一些藤椅，穿着马甲制服的服务生们端着托盘穿梭在宾客之中。阿诚挽着阿香走向花架那边，宾客们也都围拢过来，明楼作为司仪简短地做了开场白，所有的人脸上都充满了笑容，阿香更是笑得开心，阿诚看着她的笑脸不由得有些内疚。
　　藤田芳政悄悄地站到明镜的身边，装作不经意地问：“明大小姐可有明台的消息？”
　　明镜一怔，侧过头看着他：“我不明白藤田先生的意思！”
　　藤田淡淡地笑：“我只是看到明大小姐忽然想起来了而已，你何须紧张？”
　　明镜十分不悦，冷下了脸：“藤田长官这话我可听不懂。明台那一枪早就断绝了我们明家跟他所有的情谊，没错，我是很疼明台，但若是在明楼跟明台之间，我只会选择明楼，我作为明家长姐，自然要维护明家的血脉！”
　　藤田笑了笑：“明大小姐何须动气！”
　　明镜冷笑：“面对藤田先生，我没办法不生气！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指派汪曼春绑架了我，你做的那些事跟跳梁小丑有什么区别，藤田先生，一个人的智慧可不是用在这些卑鄙之处的！”
　　明楼从台上下来，走到他们身边，明镜瞪了他一眼，声音不大不小地训斥：“谁让你把他请来的！”
　　明楼低头受了她的责难，明镜哼了一声便走向阿诚与阿香，脸上也换上了笑容。明楼端着酒杯跟藤田道歉：“家姐脾气一向不太好，藤田先生莫要见怪！”
　　藤田微微摇了摇头：“我倒觉得明大小姐直爽得很！”
　　此时乐队奏响了欢乐的乐章，阿诚拉着阿香跳舞，其他宾客也参与其中，其乐融融的场面。藤田芳政再一次向明镜走去，绅士地弯腰：“可否有幸请明大小姐跳支舞？”
　　明镜抬着下巴看着他：“藤田先生的邀约，我明镜受之不起，万一跳着跳着又被绑架，那我哭都来不及。”说着，便走向一边的明楼，挽着他的胳膊跳起了舞，明楼遥遥地看向藤田，歉意地笑了笑。
　　藤田芳政背着手看着跳舞的明楼和明镜，以及阿诚和他的未婚妻阿香，忽然听到一声焰火声，紧接着便是枪响，现场宾客四处逃窜。阿诚立刻将怀中的那把勃朗宁塞进阿香的手中，低声叮嘱道：“跟着我，关键的时候，用枪保命！”
　　阿香惊惶地握着那支枪，浑身战栗地被他紧紧地牵着。明楼则把明镜护在身后，敏锐地扫视四周，藤田芳政已被他带来的警卫护住往外退，但很快便支撑不住。阿诚拉着阿香躲闪，混乱之中，阿香忽然看到藤田芳政朝他们这边举起了枪，不由得心头一跳，不自觉地挡在了阿诚面前，阿诚只觉得阿香的身体一颤，便整个儿倒进了自己的怀里，明镜在一旁凄厉地喊了声：“阿香！”
　　阿诚这才意识到，阿香中弹了！他甚至来不及悲伤，将枪瞄准了慌乱的藤田芳政，一枪毙命，藤田芳政不可置信地看向阿诚，终是倒地，他的警卫也悉数击毙，现场狼藉一片。明镜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阿香后背的血染红了她身上这件好看的藕荷色旗袍，她笑着看着阿诚：“谢谢你，让我今天这么漂亮！”
　　阿诚抱起她：“你别说话，我送你去医院！”
　　阿香摇了摇头：“不行！我走了以后，你要帮我照顾好大小姐和大少爷的……生活，你也……也小心点，下次……下次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能帮你挡子弹了！”
　　阿诚痛哭，脚下匆匆地往外跑，明镜紧紧地跟着，明楼则站在藤田身边，确认了他的死亡才稍稍落定。
　　然而阿香并没有等到被送进医院抢救，阿诚甚至还没跑出花园，阿香便离开了，永久地离开了这纷乱的人世。阿诚歇斯底里地喊着阿香的名字，可她却再无回应，在整个明家，如果说有一个人能让阿诚感到绝对的放松和平等的话，那就只有阿香。
　　明楼悲怆地走过来，看着跪在草地上紧紧抱着阿香不放的阿诚，他有些后悔了，后悔出这个主意，让一个无辜的性命就此陨落。
　　宪兵队来得很慢，只稀稀疏疏来了七八个人，带队的是刘卢汉，只是一名日本翻译，见到这样的阵仗不由得咋舌，又看到阿诚怀里的女人，悄悄地问明楼：“明长官，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明楼叹了口气：“藤田处长被刺杀，阿诚的未婚妻也遭了暗算，真不知道这些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刘卢汉也唉声叹气：“谁说不是呢，今天可真不是好日子！外面各处乱哄哄的，共chan党也不知怎么就选了今天，到处撒传单，这不佐野队长都亲自出动了，就剩下这么几位军爷，我都给拉来了！”
　　明楼低声跟刘卢汉商量：“刘翻译，你看，阿诚现在这个样子，一时半刻也恢复不了，他未婚妻的尸体就别带去宪兵队了，阿诚要是疯起来，我也管不住！”
　　刘卢汉看着兀自抱着阿香不动的阿诚，心下便有了计较：“这还不是明长官的一句话嘛，再说，阿诚兄弟平日里对我们也诸多照顾，如今他摊上这样的事，我也不忍心。”
　　明楼松了口气：“多谢刘翻译的通情达理，日后我明楼必定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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