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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
人在什么时候会说谎?
不愿得罪人的时候,试图拔高自己地位的时候,不想得到太多关注的时候,想要掩盖某种事实的时候。
有些谎言显而易见。
——“我老家比较远,回去太麻烦”。
恭良打开虚掩的铁门,浓厚的味道立刻侵袭,鱼肉和猪肉,还有蒜泥空心菜,伴着嘁嘁喳喳的谈话声。
说实话有些陌生。
接着一个纤瘦干瘪,还有些跛脚的女人雀跃地扑上来。
恭良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还是小心地接着:“大姨,慢点。”
“北北,半年没回来了吧。”
记忆就像尘封的密罐,某个时期特定的物品就能打开,可以是相册,可以是家乡菜,又或是久别未见的亲人脱口而出的乳名。
挤坐在小小沙发上的人群一下子热闹起来,舅舅问:“怎么现在才回来?”
恭良把包放下,扯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刚下班。”
一片唏嘘。
“恭良上班辛苦啊。”
“在医院上班很累吧。”
大姨扯过她的臂膀:“北北瘦得皮包骨咯!看看这手!”
也有人打趣。
“钱赚再多是赚不完的,家人比较重要。”
此语一出,立刻获得满场认同。
小姨问出那个和往年如出一辙的问题:“有男朋友没有啊?”
第无数次,恭良在心里默念。
“现在工作比较忙,还没考虑。”
“哎哟,再不考虑可迟了,小姨有一个大伯的女儿,三十七岁了还没嫁,现在愁死了,小姨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刚好在小姨单位……等会儿啊,小姨看看照片。”长长的指甲在屏幕上敲击出有节奏的声响,内容滑动,向上或向下。
笑意盈盈——这是第一印象。
然后是鼻子,脸颊,眉眼。
很普通的一名男子,戴着黑框眼镜,嘴角弯起完美的弧度,抱胸站立,显得自信而可靠。
他们喜欢的类型。
表姐的女儿扯扯她的衣角。
“表姨,你真的没有男朋友吗?”
恭良牵过她的小手,捏捏手心:“表姨没有呀。”
“可我们班的陆皓洋都有女朋友!”
长辈们自然抚掌大笑。
他们逗她:“洋洋的女朋友是谁?”
小朋友一字一句地说:“是月月,我们班同学都知道!”
哈哈大笑声遁入耳膜,在某个角落产生回响。
熬到吃饭。
温雅芝不断地端上一盘又一盘的菜色,均散发着诱人的金黄色光泽。
她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
恭良看着她忙进忙出,默默想着。
难堪的时候总会来。
“恭良,有没有看好的?要不过两天请个假去相亲吧,妈给你安排。”
“请不了假,医院难请。”
“这有什么,医院少你一天还不能转了不成?早点结婚,早点生孩子,再过几年生孩子不好。”
恭良紧抿着双唇。
她知道再争下去毫无意义。
并且答案是。
“反正就是不好。”
舅舅打趣。
“你妈是想早点抱外孙,再抱不上都老了。”
一种无形的亲密形成一张细密的网,飘飘然落下,罩住,闷紧。
恭良只觉得呼吸都不顺畅。
她重重地把把筷子砸下,起身。
视线聚集,餐桌上有十秒钟的无言。
“我吃好了。”
恭良收好碗筷,回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天晚上某个房间有激烈的声响,恭良记不得多少年没有这么面红耳赤地争吵,然后隐没进无端的黑夜中。
争端多爆发在黑夜,白日的伪装和防备一一褪下,理智往往只有一线牵。
然后挣断。
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这天是个好日子,清晨六点就有人鸣鞭放炮。
房间里已空无一人。
她看过一本书,书里写道。
“为了成为更好的人,为了成为理想的大人。那些杀不死你的,不一定让你强大,至少可以提高你的忍痛度。”
深以为然。
恭良已经很久没和父亲联系,这次她在通讯录中搜寻出那个名字,点击,拨打。
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早晨温和而不刺眼的阳光抛洒过来,小男孩站在秋千上荡出高高的弧度,她捧着一杯咖啡,轻咬吸管。
一个略微驼背,眼角下垂,双眼无光的保安从眼前走过,锃亮的皮鞋踏出清脆的响声。
恭良盯着他的背影,心想,要是背再直一些,帽子扶得再正一些,眸中再多一点犀利的目光……那是一个身材姣好的女人,在一身戎装下显得身姿更加挺拔。
她干脆开始胡思乱想。
她有没有训练过警犬呢?如果有,是什么品种?德牧看起来很威武,站在身侧一定能够引人注目,昆明犬的话……
外界的声音打破臆想——“恭良?”
这些年他和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是忙,二是没有什么必要见面。其实小时候比起妈妈,恭良反倒喜欢爸爸多一些,爸爸总说:“去试一试,北北,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由此可见婚内出轨,他抱的大概也是这种心态。
面前的男人与几年前并无大异,一米七几的样子,中等身材,平头,黑衬衫,西裤,皮鞋,领带系得很好,白头发似乎有增多的趋势,但整个人还是精神奕奕的,看得出来生活美满。
“和你妈吵架了?”见她悒悒不欢,他在她身边坐下,恭良递出留在身边的那杯温热的咖啡。
她点点头,算是确认。
男人眯起眼看远处的小店:“那家奶茶店还开着啊,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总喜欢吃那个——叫什么来着?”
“双皮奶。”她补充。
“对对。”男人爽朗地笑了,喝一口咖啡,“哇这咖啡这么苦?”
“爸。”
她明显感觉到男人身形的停顿。
“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就这样吧。”他露出笑容,显然是很不错。
“阿姨还好吗?”
“她很好,最近在学插花,还非让我和她一起。”话语中有无可奈何的幸福感。
恭良轻叹一口气。
“看你现在这么幸福很好。”
温平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爸爸给你带了礼物。”
那个小男孩从腾起的秋千跃下,精准地落在地面上。
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恭良打开,里面躺着一枚银质的素圈戒。
“奶奶留给我的,现在该送给你。”
奇妙的气流在盒中流转,恭良盯住它,光泽很好,她小心地把盒子收起。
“你也一定会得到自己的幸福的。”
父女之间,这类谈话很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把头撇向一侧,像是要掩饰尴尬。
有些话总得找到适合的时机。
“爸,如果我喜欢女人呢?”
心理学上说,反应并不能在给予刺激的同时就发生。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反应了好一会儿:“……什么意思?”
其实他心中已有答案,只是需要确认。
“想要和女人结婚的意思。”
“你是认真的?”
“是。”
她看见他攥紧双手,又摊开。反复多次。
他看向她,目光中竟有种不可思议的和煦。
“我尊重,支持你的决定。”
恭良的心陡然剧烈跳动起来。
他接着说:“当初我和妈妈的事情没有处理好,直到今天我都还亏欠她,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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