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从和

　　王医生来找谁不必明说了，但这回他吓了一跳。
　　几天没见，恭良似乎瘦了一大圈，面容惨白而憔悴，一点都不像之前刚来的时候，虽然不多言辞，但始终是精神奕奕的。
　　他以一个拙劣的玩笑开场。
　　“最近在减肥？看起来效果很好啊，减肥的方法能不能透露透露？”
　　恭良还是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回他。
　　“独家秘方，副作用大，还是不要尝试了。”
　　王轩心疼她，却又不知道从何种角度关心，在徒有二人的诊疗室踱步半天，背着手说：“要不要一起去散散步？有什么难题你可以找我，不用客气的。”
　　一时间，诊疗室静得只能听到墙上时钟的嘀嗒声。
　　外套被提起，落叶被碾碎，钥匙在门锁中旋转。
　　“走吧。”

　　已经有不少店家拉起横幅了。
　　“迎中秋、贺国庆”，“中秋好礼狂欢劲送”，“超值优惠：满1000减两百”……
　　A市昼夜温差大，十月的夜晚已经相当冷了，恭良冻得朝手上哈气，再搓搓手。
　　聊天的开场往往是尴尬而痛苦的，但总需要有一人来打破沉默。
　　“我弟弟最近在追一个女孩子，年纪比他大，但很优秀，是一名女警。”他一拍手掌，“对了，她好像是你高中的校友，老向我提起你。”
　　恭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表达，只问道：“……是吗？”
　　“是啊，听她的语气还挺关心你的。我大学以后也有好些同学不联系了，难得老同学在一个市，你们可以抽空联系一下。”王轩感慨。
　　“……嗯，我们高中时感情不错，不过毕业后就没再联系了。”
　　王轩做出一个“你看吧”的表情，大概是在劝导。
　　五味杂陈是什么味道？大概就是现在这种感觉。
　　恭良把手插进外套口袋，长出一口气。
　　王轩再找话题：“中秋打算回家吗？”
　　“不了，我老家比较远，回去太麻烦，而且中秋也轮到班了。”
　　“那你怎么会来A市的？”话一出口，又觉得侵犯隐私了，他小心地观察她的反应。
　　好在她平常地回答。
　　“大城市，薪资高，人们也冷漠些——我说的是包容的冷漠，褒义词，不会有太多人关心你为什么做这些事，说实话，我这个年纪的，丁克、不愿意结婚的人多得是，社会给予的管束少，这是我留下来的理由。”
　　王轩接着问：“你的父母呢？”
　　“我父母在我高中的时候离婚了，我跟了我妈妈，那天你也见到了。我的妈妈比较老派，我是说，比较传统，”恭良遥遥望着远处璀璨的灯光，“我算是遗传得比较彻底了，她固执，我也固执，原生家庭会给人带来不少影响，但总有一天有一方要做出妥协。”
　　有一个孩子在玩具摊前大声嚎叫哭泣，抱着妈妈的腿撒娇，变换的巨型广告牌下显得格外显眼。
　　那位被抱住的年轻女士估计想忍，实在忍不住了骂开：“再吵你就别跟我回家了！让坏人把你抓走！”
　　说着转身就要离去，孩子哭着倒在地上，眼看着妈妈远去的背影，泪眼朦胧地爬起来再追上去。
　　其实她走得很慢，给了孩子充足的时间来追赶。
　　女士像是松了一口气，转身蹲下来给孩子抹掉泪水：“乖，跟妈妈回家，好不好？”
　　孩子用一长不满意的鼻音反抗，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牵着妈妈的手离去。
　　恭良和王轩目睹了这一幕，小心地让开。
　　恭良问：“王医生喜欢孩子吗？”
　　“喜欢。”他忙答。
　　“我不是很喜欢小孩，”她叹息，“我觉得他们太烦人。”
　　王轩笑：“别人家的孩子跟自己家的可不一样。”
　　恭良点点头，又摇摇头：“孩子是个不可逆的选择，他不给人反悔的机会，总觉得很可怕。”
　　“其实你不用想那么多，”王轩顺手接过一个年轻人递来的传单，“孩子这个事，顺其自然就好，你要是不愿意，没有人可以逼你。”
　　“家庭会。”
　　“所以你留在A市。”
　　恭良难得真正地笑起来。
　　“王医生中秋回去吗？”
　　王轩笑笑：“等过年再回去，也少挨一点骂，不然又该嫌我不带女朋友回去。”
　　恭良沉吟了一会，问道：“记得那天的婚礼吗？”
　　王轩回：“在喷泉广场点到的那场？”
　　恭良点头，他说：“当然记得。”
　　“我一直想要那样的一场婚礼。”
　　这是在给他机会？
　　王轩暗忖，心想反正横竖都是这样，不如放手一搏。
　　没等他开口，她又说：“说实话，车子我有，现在租房也没什么，房子等两个人一起生活以后再换个大一点的，我有能力付首付，剩下的再慢慢还，我不愿意那么早‘举旗投降’。”
　　王轩说：“你可以不用把重担都挑在自己身上。”
　　“谁能帮我挑呢？”
　　“我可以。”
　　恭良停下了。
　　王轩也停下。
　　王轩低头看她，脱口而出的话已经收不回，不如勇敢些。
　　“恭良，过去两个月我给你送花送礼物，能退的你都退回来了，不能退的你以各种各样的人情还给我，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个机会？”
　　恭良直视他的眼睛，清晰而沉重地说出每一个字：“如果我是同性恋呢？”
　　王轩紧张得声音都变了：“你是同性恋？”
　　“我是。”
　　“不行，怎么能这样呢。”王轩真的急了，抓住她的肩膀摇晃，“我不能把你往歪路上推，我还答应了你妈妈好好照顾你。”
　　恭良失望至极地撇开他的手：“王轩，你也是医生，海纳百川包容万象，什么没见过？你肯解剖、肯无视病人吐在你的身上，肯接全院最不愿接受的手术，不肯接受同性恋吗？”
　　王轩无言以对，刚刚接来的传单早已在手中被攒成纸球，在手心翻滚着。
　　最终他说：“我可以接受她们是，但我不能接受你。”
　　恭良嗤之以鼻。
　　“恭良，”他用沙哑的声音说，“回家看看吧，难得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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