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零

　　梁希维持着作为一名淑女该有的得体笑容，抬起手臂，轻轻挥了一下，问：“这是什么？”
　　封辛止低头看着梁希托着空气的柔荑，答：“手。”
　　“没错。”梁希的笑容僵了一下，又问，“手有什么不同？”
　　“嗯，”封辛止拿出自己的手比划了一下，老实回答：“比我短，比我小，好像……还比我的胖点儿？”
　　“我戴着手套上面怎么可能会有我的DNA啊白痴！”淑女耐心枯竭，笑脸面具瞬时出现一道裂纹，然后彻底碎成渣。
　　封辛止愣了一下，手套啊。的确，似乎，好像，貌似无论什么时候见到梁希，她都是带着手套的，就连那一天她拉着他不让他走还有在餐厅里握手都是，居然没注意那根本不是肌肤的触感。
　　梁希“哼”了一声扭头走了，心中默念：“淡定，优雅。吸气，呼气――四哥说了，作为一名淑女，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否则长成琳琅姐那样的女汉子，以后嫁不出去就遭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又迷糊起来，“嫁出去？奇怪，嫁出去很重要吗？结婚不过是为了繁衍和扶养后代，说白了就是基因表达而产生的连锁效应……唉，绕来绕去还是基因层面的东西，异能者的基因与常人并没有多大差别啊……”
　　一路胡乱想着，梁希的思绪从一个维度跳到了另一个维度……
　　教师公寓坐落在榕树林中，一踏入一股阴凉便迎面而来。老张教授和他的金毛犬漫步园中小径，看见梁希低着头走过，心情颇佳地叫住她：“小林啊，家里来客人了？”
　　梁希走出两步才反应过来……客人？梁希有点小忧伤：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学期了，竟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不过她很快转身笑道：“下午好啊，张老师！但我不是林雪欢教授，我是W大的交换生梁希，雪欢姐出差了，我暂时寄住在这里。”
　　……随意和老张教授聊了几句，梁希才姗姗走进最里头的小楼里。
　　残阳仅剩一抹似血的红，昏黄的月从悄然从东边升起，挂在暗色的枝叶之间。梁希打开大门，屋里没有开灯，一片阴暗，也不见阿轰阿隆两人。
　　楼上传来轻微的撞击声，侧耳细听，其中仿佛还有几句微不可闻的呢喃低语，梁希扶着扶手飞掠上去，脚步却放得极轻。
　　书房侧对着楼道口，门半掩着，从门缝看去，里面却是交叠相拥的两道身影。书房里也没有开灯，梁希刚想将门推开一点好看清楚些，下一刻，其中一道身影就化作黑影闪过，书房的门被轻轻拉开了。
　　梁希抬头，正好对上一张笑眯眯的笑脸，笑脸的主人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挑眉道:“看够了？”
　　梁希被压得蹲在地上起不来，只得奉上一脸狗腿的笑，讪讪唤了声:“雪欢姐。”
　　林雪欢放过她的头发，转身回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凉凉问道:“刚刚，你看见什么了？”
　　“没，我什么也没看见。”梁希双手捂着眼睛嘤嘤道，又张开指缝偷偷看林雪欢。
　　林雪欢低笑一声，说:“我回来的事情没人知道，你懂得怎么做。”她将水杯放梁希手上，向门外走去，“接下来我会离开比较长一段时间，也许一两年，也许两三个月。总之，老规矩，除了地下室，我强调过很多遍，好奇心害死猫。至于其他地方，随你怎么折腾。”
　　“是，房东大人。”梁希面上乖巧回应道，心里却忍不住嘀咕:才回来又要走，唉，果然无论在哪里她都是个留守少女的命。
　　…………
　　且说封辛止这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哪里惹毛了梁希，便径自走回宿舍了。却不知，他的宿舍里也进了一位不速之客。
　　曦城大学校风开放，学生宿舍是男女混住……别误会，只是一栋楼里男女宿舍混搭，男生女生并没有共居一室。
　　封辛止即将走到寝室门口的时候，发现门只是虚掩着，心道应该是大罗回来了。寝室里共有四个床位，但只住了三个人，假期期间其中一个回家了，另一个也就是大罗，是当地人，却和他一样留校。
　　“哟，封辛止你居然没在打游戏！稀罕啊！”才推开门，就听到大罗把背包往床上一甩，朝阳台吼了一声，“给爷倒杯水来，渴死老子了！”
　　黄昏已过，室内已陷入一片昏暗，但窗帘没拉，阳台上依然亮堂。
　　大罗打开自己桌上的台灯，摘了隐形眼镜，再转过头，阳台上那个人已经走了进来，带着沐浴露的潮湿香气，一杯水放在了他的桌上。
　　“啊，谢谢！”大罗有些惊讶，其实他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居然真有人给他倒了杯水。
　　可是，好像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封辛止开了灯。大罗抬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封辛止，又转过去看站在他身侧的人。
　　尽管白色的男士浴袍有些宽大，但并不妨碍勾勒出那窈窕的身段，下摆过膝，露出如玉的双足，腰带只简单打了个结，衣领松垮，露出大片的雪白来。湿答答的及腰长发四散，遮住大半的面容，大片衣袍被浸湿，水珠垂至发梢，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这分明是一个女人！
　　“啊！”大罗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定定地看着这位刚刚出浴的美人，半晌，才艰难地开口，“妹子，你走错寝室了？”
　　美人不答，低着头，似是有些腼腆地后退了一步。
　　封辛止的眼神有些怪异，不太自然地把头偏向一边。
　　天气炎热，浴室往往供不应求。大罗只当她是来借浴室用的，以为自己吓到了她，忙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现在没什么人，不会有人看见的……”话说到一半又忽的瞪大了眼指着她几乎是冲着封辛止叫道，“不对呀，封辛止，这这这这这不是你的浴袍吗？”
　　封辛止抬头望天，干干一笑:“……恰好是一样的吧。”
　　“风、信、子——”美人忽然喃喃出声，她抬手将额前长发往后拨开，盯着封辛止看了一会儿，随后松了手，有些踉跄着向前缓缓走去。
　　大罗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见那人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摘了隐形眼镜，大罗还是惊了一惊，只隐约看到她模糊的侧颜和那眼下妖异的红痣，脸上面无表情，但却因那周身的氤氲水汽，柔和了她的冷漠气息。
　　封辛止也是一脸震惊，血色从他的脸上一点一点消退，直至惨白，与美人眉心那红艳欲滴的红印形成鲜明的对比。只是她此时眼部周围没有了红线描成的红妆，少了几分妖异之感。
　　“徒儿。”她道，声音很轻，却很美。
　　昨天晚上看见这份绝色姿容时他就在想，她的声音应当有着与她的容貌相匹配的美丽，可是当下封辛止无暇欣赏这种美，他脸色煞白，不自主地后退，不小心撞上身后的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你别过来！” 封辛止叫道。
　　美人停下脚步，纤长的睫羽缓缓垂下，她精致的面容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淡声道:“徒儿，为师还没化成灰，你已不认得我了吗？”
　　“徒儿？封辛止，你们认识？你师父？”
　　大罗在一旁看得有些莫名，游戏里拜师师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怎么现实生活中封辛止抗拒成这样？难道他有恐女症？平时也没看出来啊，难道是车祸后遗症……
　　大罗心里闪过各族猜测，没等封辛止回答，美人忽然就瘫倒在地上。
　　大罗大惊，想要前查看，封辛止却叫道:“别靠近她！”
　　“你有病啊！”大罗有些生气地吼了一句，蹲下身小心地摇了摇美人的肩膀，轻唤，“妹子，妹子，你没事吧？”
　　毫无反应。
　　又变回尸体了吗？刚才是……怎么回事？封辛止定了定心神，有些担忧地看向大罗，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大罗一把抱起了地上的人，没好气地说:“还不快开门！我送她去医务室。”
　　不知是不是紧张过度，封辛止怔怔地开了门，直到大罗下楼的声音传来他才回过神来，追了上去。此时此刻，他很想大吼一声“大罗那不是人，是尸体啊尸体！”
　　封辛止觉得世界有点玄幻。
　　追到楼下，封辛止从后面看到大罗怀里的美人的手无力地垂着，指尖留着长长的指甲。他忽然想起，昨天梁希信誓旦旦地跟他说:吸血鬼是存在的……
　　宿舍楼下就是医务室，校医是个微胖的中年阿姨，医务室里基本上没人，看见大罗风风火火地抱着个衣衫凌乱的女生闯进来，着实是吓了一大跳。
　　“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血糖过低而已。瘦成这样，小姑娘是在节食吗？”医生像模像样地把完脉，叹了口气，转向一旁的护士说，“拿块吸水毛巾来帮她把头发擦干了。”接着又转向大罗，“先挂瓶葡萄糖，一会子她就会醒过来。”说完，就招呼大罗随她去取药。
　　护士自己一个有些忙不过来，见封辛止与他们是一路的，便将电吹风塞到他手里。
　　封辛止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人，心中疑虑更深:连医生也没有看出异样，难道她并不是死人？
　　她的头发极长极软，等医生和大罗回来打上吊瓶时，已经差不多弄干了。护士细心地拿来梳子将她的长发捋顺，分别放在两边，她看着她精致的容颜眼里亦是闪过几分惊艳。
　　不得不说，放在这座小小的校园里，这位神秘的女尸是极美的，她眼部周围本是描着红妆，如今只剩几道淡红浅印，想来是刚才沐浴一番洗掉了，但眉心那处的，却显得越发赤红得诡谲靡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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