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云起

　　她换上宝蓝色的制服，对着镜子把头发向后梳成髻，然后用发夹挽住。
　　光洁的额头饱满如花蕾，在抬头的刹那肆意绽放。
　　此刻镜中的女子，宛如倒映湖中的水仙。
　　苏晓着迷地看着她。
　　“非然，你真好看。”
　　她回眸微微一笑：“走吧，货架还等着整理呢。”
　　苏晓快步跟上去。
　　“非然，你中午吃的什么？”
　　“汤面。”
　　“你都不吃米饭的吗？为什么总是汤面？”
　　“吃饭要配菜。我不喜欢炒菜。”
　　穿过大厅时，她在一张铺着粉色床罩的古董床前停住。
　　细致的花茎如藤蔓游走在棉质的布料上。大朵大朵的蔷薇悍然怒放，暗紫色的花瓣有一种令人目眩的美。
　　她怔住。
　　记忆中曾经有一个人也美得这样肆无忌惮。
　　那春日槐树下的少年，被风吹起的零乱的碎发，沾着点点槐花。
　　那少年骑着单车载着她穿过田野，在金黄的花海里对她灿然微笑……
　　她的记忆永远停在那个十二岁的下午。
　　那样美丽的时刻如同幻觉，在往后的十年再不曾出现。
　　“非然，你怎么了？”
　　她茫然四顾，对上苏晓探询的目光。
　　“没什么。这床罩很美。”
　　“嗯。”苏晓看了看，点头：“是很美。”
　　整个下午，她一直有些恍惚。
　　摆放青菜的时候，她不小心碰到货架，红色的番茄像被推倒的骨牌，歪歪扭扭地洒了一地。
　　她忙蹲下身一个一个捡起来放好。
　　一双修长整洁的手伸过来，帮她捡起最后一个番茄。
　　“谢谢。”她忙道谢。
　　“不客气。”低沉的男中音，柔滑如丝缎。
　　她抬头。
　　一张端正的男性的脸，斜飞入鬓的浓眉，狭长的眼部轮廓，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形。
　　是个不容易取悦的人。她直觉地判断。
　　“很高兴为您服务，您想买些什么？”她敛眉站直，目光落在他考究的深色西服上。
　　“我随便看看。”他转身拿起一把生菜：“这是白菜吗？”
　　“哦，不是，这是生菜，炒出的味道有点像莴苣叶。”
　　“莴苣叶？”他锁眉想了一下，放开那把生菜，看着手上沾上的水渍，扭头问她：“有纸巾吗？”
　　“呃……”她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他慢吞吞地擦着手，动作优雅。
　　她注意到他擦拭到左手拇指时顿了一下，那里有一块浅色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后留下的印记。
　　“在这里工作愉快吗？”他突然出声询问。
　　她讶异地看着他，作为陌生人，这样的问题实在唐突。
　　“很愉快。”她略加思索马上回答。顾客是上帝。何况这并不是太隐私的东西。
　　“嗯。”他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她想。
　　下午五点，预计前来视察工作的老总并未出现。
　　听张蕾说，徐经理接到总裁助理的电话，老总直接去了新开业的酒店剪彩，今天下午的视察取消了。
　　她舒了一口气。
　　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

　　银灰色的车身在公路上飞驰。两旁高耸的白桦树快速向后退去。
　　物理力学认为物体的运动是绝对的，而静止是相对的。判断物体的运动方向总是需要一个假设为静止的参照物。
　　如若不然，就不能确定此刻的车子到底是在前进、后退抑或是静止。
　　那么处在时间河流中的人们，怎样才能确定自己是在向前走还是在原地静止不动的呢？
　　低柔的音乐缓缓在车内回旋。
　　他闭着眼睛靠在后座的椅背上。
　　李东城侧过头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已经到了超市却又取消了视察。
　　紫藤秀策一直是个捉摸不定的人。相貌清俊，卓尔不凡，再加上冷静自恃的处世风格，是京都名媛们心中的白马王子。
　　“总裁，您如果累了，就先回酒店休息一下吧。剪彩晚上八点才开始，还有时间。”
　　“嗯。”他没有睁开眼睛，轻轻地应了一声。
　　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头昏昏沉沉的。
　　一直不喜欢乘坐飞机。
　　以往有她陪伴，尚可忍受。独自一人，简直是酷刑。
　　第一次和她搭乘飞机是什么时候？他在半梦半醒之间回想。
　　记忆在那件事之后裂成碎片，不管怎么修补，再也拼不出原来的形状。
　　他拒绝翻看相片。拒绝一切在别人口中转述的所谓真相。
　　事实上什么也没有，所有与她有关的东西都被抹得干干净净，就像雪落后的荒野，只有空白一片。
　　啊，记起来了！
　　那一年冬天，他带她去北海道。
　　那是她第一次搭乘飞机。起飞的时候，她说耳朵嗡嗡响，什么也听不见了——惊慌失措。
　　他抱住她，不要怕，这是起飞时身体的正常反应，他轻声安慰。
　　最后终于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抵达机场的时候，地上厚厚的白雪发出刺眼的光芒。
　　她揉着睡意朦胧的眼，有点迷迷糊糊。出机场时迎面吹来的冷风让她彻底清醒。她呆呆看着这白雪茫茫的景象，像是闯入梦幻世界的爱丽丝。
　　不肯坐车，要在雪地里行走，她嘟着嘴坚持，第一次发现她的固执。
　　紧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脚印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天空纷纷扬扬飘起雪来。雪越下越大，落在她仰起的脸上。
　　她被这从未见过的画面迷住。
　　雪，再不是书本上抽象的名词。它们在她四周飞舞，如此自在。
　　她拉着他奔跑，像雪花一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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