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云起

　　她把衣服在柜子里依序挂好，手指慢慢触摸上面的褶痕，轻轻地拍打，从上而下一一拂平。
　　角落里还堆放着好几个袋子，要收拾的东西还很多。
　　她叹了口气，关上柜门，在床上躺下来。
　　真累啊！
　　倦怠一直延散到四肢百骸里。
　　十年。
　　十年的光阴，留下来只有这些满满的行李。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走的时候才发现还有这么多不能随意丢弃的东西。
　　她闭上眼，睡一觉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醒来的时候，街灯已透过窗棂洒进斑驳的光影，一团细小的昆虫在那束黄色的光里飞舞跳动。
　　她眯着眼慢慢坐起来，有一瞬的呆滞，不知道身在何方。
　　室内没有熟悉的茉莉花香，空气因为长久的封闭发出腐败的气息。
　　张口欲唤那个熟稔的名字，干涩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睡眠蒸发了身体的一部分水气。突然之间口渴无比。
　　她摸索着穿好鞋。手指在墙上寻找吊灯的开关。
　　“啪！”
　　白色的按钮在静夜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指尖沾上薄薄的灰尘。她低头看了好久，恍然醒悟自己是在今天租来的小套房里。
　　记得小时候读过一个神话故事，太阳神阿波罗爱上了一个女孩，他许诺只要她的手还能接触到一粒尘埃，她的生命就会永远持续下去。
　　很多年以后，这个女孩慢慢老去，她的眼睛不再明亮，肌肤不再晶莹，身边的人一个个相继离去，只有她还被锁在永生的痛苦里。
　　她把自己关在密闭的玻璃瓶里渴望死亡的到来，但是还是有细微的灰尘落在她身上。她哭泣着向神祈求，阿波罗再次来到她的身边问她想要什么，她含泪对他说，我想死。
　　死有时候竟是那么奢侈的事。
　　她捻了捻指尖的灰尘，返身到浴室里洗手，抬头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一时怔住，脸色盈润如玉，发出珍珠般的光泽。
　　再过二十年，这张脸会变成什么样子？眼睛慢慢黯淡，皮肤渐渐松驰，脸上布满皱纹，青春的面具终于脱落。那个时候他还会不会认出她来？
　　她顺着脸的轮廓慢慢描绘，手指的轨迹以熟悉的方式行走。他也常常这样在她脸上抚触，眉毛、眼睑、鼻子、嘴唇，修长的手指像在弹奏无声的乐曲……
　　不能再想他了。她捧起一把水泼在脸上，然后快速用毛巾拭干。
　　隐隐约约有些饿了。小厨房里空空如也，只有到外面吃了。她随手拿出一件外套穿上，从玄关的挂钩上取下钥匙，推开门出去。
　　十一月的夜晚有点冷。
　　她顺着铺满地砖的人行道朝前走。来来往往的人，行色匆匆，只在路口的红色信号灯前伫足。有时候他们和她只隔着二十厘米的距离，但是却不能言语，不能给彼此安慰。
　　这座城市是在网上的一张图片中发现的。极北的一座城，冬天会下很大很大的雪。图片中的城市银装素裹，是与她生长的南方故乡完全不同的地方。
　　做下决定，收拾好行李，她直接去了机场。
　　从飞机上俯瞰，高楼大厦只不过是一些模模糊糊的小点。在加速上升的刹那，强烈的反应让她头昏脑胀。心里的痛似要破胸而出，她难受地弓起身体。邻座的女孩低声问她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她摇摇头说，这是正常反应，每次坐飞机都会这样。
　　一路昏睡。
　　着地时轮子在跑道上发出轰轰的声音把她惊醒。她茫然望向窗外，陌生的景物撩拨心底最深沉的恐惧。
　　她坚持坐到最后，机舱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慢慢站起来取出行李，空中小姐对她露出甜美的微笑。
　　从机场出来，不知道何去何从。
　　住了半个月酒店，浏览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终于找到一份售货员的工作，租了一间小套房，开始新的生活。
　　曾经那样金碧辉煌的日子，终于一去不返。
　　“非然，今天不是休息吗？怎么又回来了？”前台接待张蕾看她走进来奇怪地问。
　　“家里没有食材了。”她微笑着打招呼。
　　“呵，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旁边的小苏笑呵呵地插上一句。
　　“今天不是说搬家的吗？都弄好了？”张蕾捶了捶腰，站了一天，酸疼得要命。
　　“嗯，差不多了，也没什么东西，都是些衣服，整理一下就行了。”
　　“小套房还行吧？”
　　本来租了套一房一厅的，离现在工作的地方太远，每天要坐半个小时车。晚上下班回去，有一段偏僻的路总是走得提心吊胆。有一次无意中说起来，小苏她们都让她换个地方。可是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一时到哪里去找合适的房子。热心的张蕾听了二话不说就答应帮她打听一下。过了几天果然找到现在的小套房。
　　“嗯，很好。真是谢谢你！”北方人的热情直爽总是让她觉得温暖。当初拿着大学毕业证四处找工作，因为没有工作经验一直被拒之门外。不得已接受这份售货员的工作，哪知道半年下来居然交了好几个朋友，再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非然，你明天是下午的班吧？”张蕾像是想到什么，一把拉住她。
　　“嗯，是啊，怎么了？”
　　“我听陈姐说明天boss大人要下来视察工作，你眼头放亮一点。”
　　“老总要来？”她诧异地皱眉：“离年底还早啊……”
　　“谁知道呢？听说是想在这边办个酒店，顺便过来看看。”
　　“这样啊……”她想了想：“我知道了，谢谢。我进去买东西了，不跟你们聊了。”
　　“拜拜！”张蕾朝她挥挥手。
　　提着一大袋东西回到家里，时针已指向九点。
　　烧了一锅水，在水面沸腾的时候丢了一把面条进去，用筷子慢慢搅动，看着白色的水气扑上窗户的玻璃。再洗几根蒜苗，细细切好，往锅里打了一个鸡蛋，在碗里放好作料，一切准备就绪，肚子却不那么饿了，她呆呆看着锅里翻滚的面条，想起第一次下面的情形。
　　以前她并不爱吃面，自然也不大会煮面。
　　有一次他过生日，突然说想吃长寿面。她在厨房忙了很久，结果下出的面有的生、有的糊，再加上酱油和醋放多了，面汤黑乎乎酸溜溜的。他看了半天，还是一声不吭把它吃完了。
　　从此她开始苦练煮面，现在她下出的面连面馆的师傅也要竖起大拇指。
　　锅里的面条渐渐散发出香味，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
　　她关掉瓦斯，把面挑进碗里，再洒上蒜苗，浇上两勺面汤，淋上香油。嗯，真香！连自己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吃完面，把剩下的几个包整理好，再把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换上干净的床单被套，最后在床头摆上一个苹果，新鲜的果香马上充盈整个房间。
　　洗完澡躺在柔软的床上，睡意很快袭来。
　　她在沉入梦乡前恍惚发现，失眠的情形很久没有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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