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记合集

　　三日后，我和洛明楼正式成亲。
　　婚礼很简单，他带着我拜了祖师爷画像，又给太师父磕头行礼后，就算娶我过门了。
　　我看过凡人娶亲，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宾客盈门，而我什么也没有，唯一一件装饰，是洛明楼亲手在我头上插了一枝蔷薇。
　　那时我的心里被满足与欢喜充盈着，也没有多想，现在回思，哪个男人不愿意给心爱的女人一个象样的婚礼呢？他不把婚礼的形式放在心上，大约也是没把我怎么放在心上。如果是他心仪的人嫁他，他大概不会就那样草草了事吧。
　　他原来住的房子当了新房，也没有怎么妆点，只在门上贴了两个大红喜字。他不是爱热闹的性子，师叔们也不敢怎么闹他，说了两句俏皮话便早早散去。所以新月初上的时候，房里只余我们两个。

　　我虽然一心喜欢着他，但平日以师徒身份相处惯了。这时候站在床边，扭着双手，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窗户虚掩着，我见他走到窗边，以为他要关上窗户，关上窗户，是不是接下来就要洞房？我心里既期待又害怕，心都紧张地呯呯直跳。
　　那知他走过去，把窗户开得更大了一些，我错愕不已，就算外面月色再好，可有些事也不能开着窗户做啊？难道他压根不想洞房？那他娶我干什么？
　　一时间，我心中混乱无比，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为什么要开窗户？
　　他瞟了我一眼，反问道：关上窗户，你想干什么？
　　再怎么我也是个姑娘家，那些话总不能我说出口吧，可我一时又想不出别的话，最后只得又结巴着说：我，我听说，中了夜风，会把嘴巴吹歪的。
　　他又瞟了我一眼，接口道：中风也好，正好把你的嘴巴给正过来。
　　我不由自主地摸摸嘴巴，本来就长得很正啊。凡人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如果他喜欢我，就算我的嘴巴真是歪的，他也会觉得是天下最正的。他现在讽刺我歪嘴巴，原因只有一个，他真的觉得我不好看。他面壁的日子里，我也盘算过他为什么提出娶我，是不是为彼此的名声着想？毕竟当时那样的情状。可是我心中还存着一丝指望，他无奈之余是不是也有点真心在里面？可是照这个情形看来，还是我自作多情了。

　　洛明楼坐在榻沿，闭上眼睛，开始吐纳打坐。
　　我的脚在地上搓了两下，一点一点地往床边挪，他倏然睁开眼睛，指了指墙角道：你站在那里思过去。
　　我几乎要哭了出来，再怎么也是新婚之夜，那有新娘子站在墙边思过的道理？我委委屈屈地望向他，他眼神平静无波，似乎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只好立在墙角。
　　半个时辰过去了，他在打坐，再半个时辰过去，他还在打坐。我心里一片冰凉，真的开始认真思过，也许我喜欢上他，本身就是一个过错。
　　后来，我就倚着墙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发觉自己在睡榻上。
　　洛明楼却不在身边，正在院子练剑。我坐起身子，打个呵欠，却听见杨师兄的声音，他笑着向洛明楼说声早，然后不无敬佩地说：师叔真是勤勉，新婚第二天也练功。小师妹呢？哎哟，瞧我，该叫一声婶子……
　　昨儿她有些累，还睡着呢。
　　累了啊，杨师兄笑得有些暧昧，新婚的人累着，总让人有些想入非非。可我也是真累，不过是站累的。杨师兄想象中的春光，我连边都没挨着。
　　我期待着第二夜我们的关系有所改变，那知道一连十天都是如此。

　　我彻底心凉了，他再好，也不是我的，一厢情愿的感情原来是这么悲哀。
　　这天，我一个人沿着小河向上走，淙淙的水流声听起来那么欢快，我突然怀念在栖鸣山当一株花的日子，那时候跟着季节春荣秋谢，似乎也没什么烦恼。佛曰：由爱故生忧。我所有的烦恼皆来自于爱，那天我不爱他了，也就不忧愁了。
　　正胡思乱想着，前面传来争执的声音，好象是一男一女，我好奇心起，蹑手蹑脚地躲到一株大树后面。一篷白色野花跟前，站着一对男女，那男子身型俊俏风流，我不识得。婀娜玲珑的那个，却是云影师叔。

　　关于云影师叔为什么会和离，长风上下在明面上都闭口不谈。但时间长了，还会有一些风言风语入耳，据说是云影师叔不守妇道，嫁人了心里还想着别人。那个人难道就是眼前这个？别说，她眼光还真不错，眼前的人唇红齿白，转盼多情，论长相那是一点也不在洛明楼之下。云影师叔既然喜欢上这个人，那么洛明楼当初心事落空，也不是多奇怪的事了。
　　可是两个旧情人见面，好象很不愉快。
　　云影师叔不知怎地恼了，转身就走。那男子对她一直以礼相待，这时一着急，便拉住了她的衣袖。师叔恼怒更甚，厉声道：南少峰，你待怎地？再怎么说我也曾经是你嫂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不小，我听得清清楚楚。
　　南少峰？这不是她小叔子吗？难道这两个人有情？
　　南少峰放开了她，嘴角却挂着一丝冷笑道：你这种人，本来一辈子不见才好，要不是我大哥病重，小爷才懒得千里迢迢来长风找你。再怎么说你们曾经是夫妻，你就回去见见他，又不会少了你一两肉！
　　师叔冷然道：既然已经和离，各自安好便是，再藕断丝连的，有什么意思？
　　哈哈，既然这么拎得清，你对别人念念不忘，又是怎么回事？
　　两人唇枪舌剑，吵得好不热闹。我听得有趣，脚步又向前移了移，忽然眼前金光一闪，一只梅花镖端端正正地扎在我的发髻上。南少峰皱眉道：何方宵小？

　　我讪笑着走了出来，施了一礼道：我路过，不是故意偷听二位，我是……
　　我还未说完，云影师叔接口道：她便是我师弟新过门的媳妇。
　　南少峰听说，侧过头来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笑道：洛明楼眼光不错，的确长得比大嫂好看多了！
　　这句话说得有些太重，师叔再好的心性也不可能不恼，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南少峰右手疾伸，一下点了她腰间穴道。他也以同样的手法对我，论理，我是个妖，再不济也不会着他的道，但我压根没想过他会这样啊。他托起我们两的胳膊，跃上一株大树，这株树位于山峰很显眼的位置，长风众人很快就会发现。

　　南少峰把我们放在一根树枝上，我们的手还能活动自如，我们两抓住松树伸出来的枝丫，稳住身形。南少峰坐在另一根树枝上，然后好整以暇地从袖中掏出一条小蛇来玩耍。
　　那条蛇通体洁白，在他手中温驯异常，他抚摸蛇头的时候，那蛇儿露出很受用的表情，这表情让我觉得有点面熟，再仔细看看，它身上的刺伤还没完全好，原来她是白娘子！
　　这么短的时间，她就另有了新欢，南少峰在她身上摸来摸去，他知不知道自己摸的是一个非常好男色的女妖啊？
　　白娘子见我盯着她看，舌头伸出来嘶嘶叫了两声，我也不明白她是在威胁我别打南少峰的主意，还是别把她的秘密说出来。
　　但我已经无暇去多想她了，因为，洛明楼来了，皱着眉头负手站在树下。

　　南少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占了地利之便的他似乎在气势上赢了一筹，他捏着蛇儿笑嘻嘻地说：这两人都被我喂了穿肠毒/药，今天你只能救一个，新欢旧爱，你救谁？
　　我们并没有被喂药，但我确实想知道洛明楼他会救谁？因此一言不发任南少峰胡诌，师叔明明应该揭穿的，可不知为什么，她也在沉默。
　　我捏着树枝的手心满是汗。
　　树下的洛明楼在沉默，他并没有开口说要放弃我，但这一霎的犹豫已经让我满心绝望，我强笑道：听说沧溟山庄风景甚美，我去游玩一下，南少峰，你放师叔下去吧。
　　洛明楼眉峰动了动，不曾开言。南少峰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师叔摇头道：这样的品行，不值得留恋，大哥与你和离，实是幸事，给你解药。说完，他把一丸药弹到洛明楼手里，然后在我胳膊上用力一托道：走罢。
　　他说完就要大剌刺地从洛明楼身边走过去。洛明楼身形一移，挡在他面前，淡然道：十日之内，，我定会上沧溟好好拜会，不过这十日你保我妻无虞，我们击掌为誓。
　　武林中人说拜会，实则是下战书，而击掌，更是极重的承诺，如果违背，那就会终生让人瞧不起。

　　就这样，我跟着南少峰来到沧溟。南少峰那人，也就是爱嘴头上占些便宜，南家兄弟其实都是磊落君子，我在这里住的也很快乐，唯一不太顺心的是南少峰替他哥哥相中了我，每天劝我和离改嫁。南大哥虽然与我相处得不错，但对弟弟的行为也不以为然。他摇头道：少峰此举，自然是一心为了我好。但是，他还是不明白，一个人的情义如果轻易改变，那就称不上情义了，他勘不破，耐不住性子自寻烦恼，还要我……，说完他无奈地苦笑。
　　如今回想起他的话，觉得甚有道理。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确是很无奈的事，情丝如果能轻易斩断，世上还哪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洛明楼不是故意负我，只是情之所钟身不由己罢了。
　　这么一想，我坐在这里自伤自怜，实在没有必要。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向南家兄弟告个别，然后离开吧，至于长风，就不回去了，与洛明楼再相见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我打定主意后，脑子轻松了一些，在太阳斑驳的光影里朦胧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觉得有人在轻抚我的脸庞，我睁开眼睛，发现我一觉竟然睡到暮色笼罩，室内光线昏暗，但那一身白衣却是生动鲜明。有一瞬间，我有种回到长风的错觉，那时，窗外花影姗姗，虫声新透，扎马步累了的我，就会偷懒睡觉，睁开眼睛，那一身醒目的白总在我不远处。
　　师父。我低声叫他，他眉毛挑了挑，似乎我这样称呼他很让他意外，他温言道：干吗还叫我师父，我们不是成亲了吗？
　　原来他还记得我和他成亲了，可成亲十天，他都没有动我一下。我看过那臭人参的洞房，知道一个男人如果深爱一个女人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迫不及待。不过我就要离开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笑笑继续说：师父，你救过我，虽然我那时并不用你救，但我也承你的情。那天云影师叔也未必用我救，但道理一样，我总归是救了她，我欠你的也算还清了，以后我们一别两宽，无论我在哪里，均会祈祷师父万事顺遂。
　　他先是怔怔地听着，然后看了我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我自顾自说完刚欲起身，却被他按住双肩道：你怎么不欠我了？你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
　　我刚张嘴，他的嘴唇便欺了上来，那些话还没出口便淹没在一个长吻之中。
　　窗外的蔷薇害羞地偷偷别过了脸，初生的新月也不好意思地躲到云层里，沧溟的夜色就那样迷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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