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记合集

　　三朝回门的时候，苏之华陪我回到梅家。
　　刚见了母亲，她便急急把我拉到内室，独把苏之华一人晾在花厅里。
　　“娘亲，你要把我的封印解开”？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我娘不就是你吗”？
　　“少给老娘贫嘴，苏郎说你们两纵情无度，为此还训斥女婿来着，你骗得了他，骗不了我，如果是真的，你怎能还是一脸青果子相？告诉你，梅青青，你给我老实点。”

　　我火大了，冷笑道：“哪个是苏郎”？
　　我那厚脸皮娘亲难得地红了脸，和亲家公勾搭，再怎么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我突然委屈不已，她和梅亭亭的烂摊子，由我来收拾，她还好意思提？我才是被她们害苦的那个好吗？
　　母亲立即软了下来，央求我道：“小姑奶奶，你低声点，如今木已成舟，说什么也晚了，青青，你既然嫁了他，还是好好过日子的好”。
　　怎么过？让我顶着梅亭亭的名义过？
　　平心而论，苏之华一表人才，一身本领，如果他看上的是我梅青青，我也不会那么抵触这段姻缘，因为我自己没有心仪的人，感情婚后慢慢培养也不是那样难。

　　可他喜欢的是梅亭亭。
　　想到姐姐，我忽然犯疑，嫁给他已经三天了，他对我的身份为什么一点也不怀疑呢？他也只见过梅亭亭一面，看上的大约是她的容貌，所以面对着和梅亭亭相似的我，他也能接受？

　　用饭的时候，我一气喝了三碟子醋。喝完后，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嫁到他家三天，不能尽情喝醋，快难受死我了。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一颗又酸又甜的梅子，为什么还这么爱吃醋。
　　抬起眸的时候，看见目瞪口呆的苏之华。我又探手去够他面前的醋碟子，被娘亲打了一下手背。
　　娘让我带他到我的闺房休息。亭亭爱竹，住的是翠影居；我爱梅，住的是落霞阁，这个名字取自一首咏红梅的诗：流水空山有落霞。
　　出了花厅，翠影居往东，落霞阁往西。我习惯地往西走，娘在后面大声地咳嗽，我才醒过神来，我现今的身份是大小姐。
　　我无奈地转向东。

　　翠影居的家具全是用竹制，阴润生凉。他坐在竹椅上笑道：“亭亭，我就是在这里第二次看见你”。
　　对于他与梅亭亭的过往，我一无所知，所以也不敢搭话，心中却懊恼不已，我要顶着梅亭亭的名义活到什么时候呢？
　　他起身拉了我的双手合在他的掌心里，象捧着珍爱的宝物一般柔声道：“我在这里第二次见到你，你不知道我多感谢天意指引，亭亭……”
　　他对着我诉说着属于梅亭亭的情意，我心中的懊恼慢慢转为悲哀，我把手从他掌心中抽出来，大声道“不要叫我亭亭！，以后也不要这样叫我……”

　　我转过身子，疾步往我的落霞阁走，把他一个人扔在了翠影居。
　　叶子走过来跟上了我。我们两相偕走进我的院子，我坐在栏杆边，呆呆地坐着，想着心事。
　　现在已是暮春时节，梅树花期早过，只有几株碧桃，阑珊地倚栏开着，过几天，也摆脱不了凋零的命运。
　　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就象眼前的碧桃一样，不，连碧桃也不如，至少碧桃有过自己的花季，而我，现在连我自己都不是。
　　叶子见我闷闷不乐，开始劝我：“小姐，其实姑爷人挺好的，大小姐估计以后也不会回来，你就这样过下去，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可以，凡人的一世很短，几十年后……”
　　“是啊，凡人的一世很短，可就算再短，苏之华也不该被欺骗着和一个替身活一世啊”。

　　叶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看了她一眼，发现这个丫头不知什么时候也长大了，她是一个山中草木所化的精灵，偶然的机缘下被母亲所救，就一直跟着我们，现在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精灵的生命，要比我们妖短得多，我想起自己给苏之华找妾室的承诺，突然开口道：“叶子，你真的觉得苏之华不错”？
　　“当然”，她毫无机心地说：“长得好看，又一身本领……”
　　“那我把你许给他怎么样啊”？
　　“啊？小姐你说什么呢？我嫁了他小姐你怎么办”？
　　我拉了她的双手道：“你终究要嫁人的，不如就嫁了他，先委屈你做个妾室，过段日子，我哄得母亲解了封印，然后装死远遁。你和他两个再和和美美地过……”
　　她刷地红了脸，不再言语，看来她是愿意的。
　　剩下的问题在我看来不是问题，世上哪个男人愿意巴着一个女人过日子呢？送到嘴里的美人岂有看着不吃的道理？
　　叶子低声提醒我道：“小姐，姑爷他还在你房里晾着呢”！我对她翻了个白眼，这丫头，还没怎么样呢，胳膊肘已经不知拐到那边去了。

　　天上飘起了细雨丝，落在脸上凉凉的，我带着小叶怏怏地往翠影居走。
　　苏之华背对着我立在窗边，听到动静也没回头。
　　屋内的气氛有些凝重，叶子送我进屋后吐了吐舌头便溜了，出息，就这样子以后怎么伏侍他呢？
　　其实面对他，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不说话，我也不敢开口，我梅青青何时活得这样窝囊过？我悄悄坐到椅子上，他习武之人，马步扎上半个时辰也没问题，我可陪不起他。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他终于转过了头，我吓得从椅子上马上站起来。他嘴角似乎翘了一下，又马上拉了下来。

　　“梅姑娘”，我嗯了一声，又啊了一声。梅姑娘？他不是一向亲热地叫我亭亭的吗？转而一想，他这样叫我正好，我也姓梅，我应着总心安理得些。
　　“梅姑娘，百日之后，我们和离吧”。
　　和离？我张了嘴，不知做出什么表情好。离开他，不当梅亭亭不正是我想的吗？此时我应该是欣喜的吧，于是我马上做了个微笑的表情。
　　“为什么要百日之后呢”？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他脸色铁青。
　　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赶忙道“不是”。
　　“那就少啰嗦，听我的”。

　　自从他说过“和离”之后，除了晨昏定省外，他也不大和我说话。我们每天一屋睡，一桌吃，相敬如冰。
　　转眼春天过去了，池塘里不知不觉有许多小荷露出了角，性子急些的，已经微微张开了嘴，看上去十分可爱。
　　我坐在栏杆上，摘了片荷叶顶在头上遮阳，然后闭上眼睛开始胡思乱想。
　　我们的百日之约已经过了一个月。

　　想到这个，心乱如麻。怎么着，我也觉得对不起他。就按他的想法，我们和离的话，苏之华一个大好男儿，以后还得顶着一个“下堂夫”名分；如果按我的想法，我诈死的话，他又得担一个“鳏夫”的名头。无论哪个身份，也不如他根本是个未婚青年吃香啊。

　　有脚步声在回廊响起，我睁眼一看，是苏之华。我干脆把荷叶掩在脸上，假装看不见他，因为我想不到该说什么话，最好他就当我不存在似的走过去，免了双方的尴尬。
　　他把荷叶从我手上拿开，然后淡淡地说：“明天永乐宫外皇家演武场试艺，我要争夺统领之职，看台上为女眷设了座位，你也去”。
　　我一呆。
　　朝堂上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先帝驾崩后，太后之兄林定山拥兵自重，朝中多为其党羽。先帝育有两子，当今皇上是林太后所生，他的皇后便是自己的表妹，林定山之女林芷。而二皇子也就是定王却是一名出身卑微的采女所生，年方十三岁。人常说，无情最是帝王家，可皇上对这位弟弟却疼爱得紧。上个月，有人谋刺定王，皇上一怒之下，把侍卫统领撤职查办，趁机拨去一颗林家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钉子。今番演武试艺，也是想借此丰满自己的羽翼。

　　侍卫统领一职，双方都是志在必得。这番看似选拨人才的比试，其实就是皇上与大将军之间的角力，其中暗藏的风险，自不必说。
　　苏之华武艺出众，现是御前带刀侍卫，他与皇上一起长大，情义非同寻常，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明天不知道有多少针对他的明枪暗箭。
　　我现在与普通凡人无异，能帮到他什么呢？
　　苏之华看着我沉默不语的样子，误会了我，冷冷地说：“我们已经没了里子，你总不会连面子都不给我罢”。

　　他把手中的荷叶扔到池塘里，头也不回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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