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拦江

　　凭良心说，这次白羽却真的冤枉了荀知微。
　　他就算不爱齐满月，听到一个人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他又不是天性凉薄，当然多少会有些感动。何况，他现在隐隐觉得，从前有些事，他似乎误会了齐满月。
　　事到如今，不用别人说，他自然也知道，赵师爷是燕小钗派到他身边来的。他死在满月剑下，只怕并不如自己当初想的那么无辜。
　　如果赵师爷的事是这样，从前满月做的其他事呢？是否当真像他想的那样无可宽恕？
　　如果不，满月为什么不对他解释呢？
　　荀知微苦笑。她竟宁愿他误会她，也不开口替自己辩解只言片语。她似乎深深认定了那句话：你若信我，我不必解释，你若不信我，解释有何用。
　　真是清谈何止误国。
　　可惜的是，就算荀知微现在想通了一些事，他也无能为力——他已被软禁在这里，能走动的范围，不过一个小小的县衙。而且，即使是在这一处县衙内，无论他走到哪里，那个影子一样的人，都会跟着他。

　　荀知微只当那人不存在，自顾自走去捕头房。
　　到了门口，他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王番的声音：“谁呀？”颇不耐烦的口气。
　　荀知微推开门，便见到王番和小董正在把酒对饮。
　　“荀大人？”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王番放下酒杯，不相信似的奔到荀知微面前，一只手伸出，看样子竟似要摸摸荀知微的脸以确定不是幻影。
　　荀知微以少见的敏捷避过一边，“轻侮上官也是一项罪，喝醉了也不能当借口的。”
　　王番“呀”的一声大叫，脸上喜色才现就看到荀知微身后跟着的人，眼里的光彩瞬间又黯了下去，“我还以为，还以为……”我还以为他们把你放了呢，原来不过是出来望望风。
　　“你这是什么表情？荀大人现在会跑会跳，还能来看你，你还哭丧着脸？”小董用筷子敲敲桌沿，“老大们，别上演执手相看泪眼的生离死别了。等到轮台兵来了，再哭也不迟。”
　　“他们说的是真的？轮台兵真的要来了？”王番死死盯住荀知微，我不相信小道消息，我要权威发布渠道的。
　　荀知微缓缓点头。
　　王番如中雷击，当场倒退三步，一跤坐回椅中。如果不是小董深知他的神经还算坚韧，难免不会以为他就要中风瘫痪两眼歪邪口水直流了。
　　“齐寨主……这次……不肯帮忙吗？”王番不死心地哆嗦了一句。
　　荀知微自己动手拖过一把椅子，在他们对面坐下来，微不可闻地叹息，“她肯的。”我现在终于弄明白了，她肯的。为了我，她是什么都肯做的。叹息。
　　“那么？”那么你们还发什么呆？只要满月山肯出手，还有什么可愁的？我们的保护费，也不能白交啊。
　　荀知微叹气，“只不过这一次，就算她肯，也是力不从心。轮台这次是打算大举进攻，也许还是轮台王库仑亲自领兵。满月挡不住的。”
　　库仑！
　　那个轮台历年来战功最盛的王。
　　王番脸色惨白，双眼望天，“完了。拦江县要完了。”

　　荀知微看向小董，“我们都知道满月山的兵力，却还是逼着她去阻止轮台骑兵，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这句话与其说在问小董，不如说他在自言自语。事实上，这个问题，他已日日夜夜想了许久，却一直没有机会把它问出来。
　　小董眨了眨眼，“我们好歹总得试一试。我虽然不知道燕小钗是什么来路，但她显然也是不愿意轮台骑兵过江的。求救的信号已经发出去了，至迟半个月，中原救兵就会到。在救兵来以前，满月山能多撑一天，我们就多一分胜算。何况，如果不指望满月山，我们就更无法可想。”
　　荀知微默然半晌，“他们若是撑不住半个月呢？”
　　小董盯着桌上的酒杯，一字字说，“他们若撑不住，就是第一拨死在轮台铁骑下的人。”第一拨的意思，就是不是最后一拨。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四呢？”荀知微问。
　　“在他房里吧。”王番又是一个冷战，幸好自己从前没有得罪过他。天底下叫李四的人只怕比地里的白菜都要多，谁能想得到，这个李四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惊弓神箭”？
　　从成千上万亩的白菜地里挑出一棵箭法特别好的白菜，你能吗？我是不能。

　　李四果然在他房里，不但在他房里，而且桌子上也是有酒有菜。
　　两副碗筷。
　　他就像早就知道荀知微早晚会来找他一样。
　　荀知微看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影子。
　　“我和荀大人有话说，你在外头等着吧。”李四头也没抬，这么吩咐了一句。那人不敢违拗，转身出去了。
　　荀知微长出了一口气，笑，“当囚犯原来是这种感觉，的确不太好。”
　　李四伸手一指对面的座位，“荀大人，请。”
　　荀知微坐下，微笑，“不敢当。”
　　他喝了一杯酒，目光却越发清亮起来。
　　“像你这样的人，居然也肯到这个小小县衙当衙役，必定有你的理由。这件事你若不想解释，我也不强求。但另有一件事，你能告诉我吗？”
　　李四沉默一会儿，终于缓缓开口，“我知道你想问解药的事，我同齐满月无冤无仇，伤了她并非我的本意。何况，伤了她，给我带来的麻烦只怕比你想的还要大。只不过，这件事我也没办法帮你。那种毒并非中原所有，解毒的法子也只有小钗知道。”
　　荀知微沉默，起身，向门口走去，将推门时忽然停住，“如果没有解毒的办法，从中毒到毒发身亡，有多久？”
　　李四沉默许久，“最多一个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