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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
电话是从中国打来的。宋鹏禹,□□办公室主任,与梅的私交甚好,在出任驻美大使时与梅结交。这就是梅一直期待的电话——回到中国去工作。正如宋所言,局势很平稳,都在各自的掌握之中,所以梅回国工作的可能很渺茫。也没有什么值得埋怨的,毕竟梅在美工作已经很多年,早已无信任可言。
电话已断,漠然的梅靠着扶梯良久。泉虽然知道梅进来的状况,但现在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与混乱。
“我,我下来是问问您,穿和服还是西装。”
“啊……”
梅的平静反而使泉不知所措。
“穿运动装呗!不是去登山吗?”晃司打破了僵局,少年永远不知愁滋味。
梅转身上楼,泉望着她渐隐减去的单薄身影,一种莫名的伤感袭上心头。
现实就是这样,把梦想击碎,毫不留情。
车在路上穿行,还没有出东京。
“你每次出门都是这样的装束吗?”
泉在车内,带着墨镜帽子,立着衣领。
“啊,在市内是这样。离开市区就不用了。”
泉很高兴梅称他为“你”,但又是好一段沉默,直到出了市区。
“我出生在箱根,是神奈川县的一个小镇。虽然小,但在日本很有名,在世界上也是很有名的旅游地。它就在富士山的山脚下。我说这些你都知道吧。”
“不,我虽然经常来日本,只是在东京和京都停留,时间也仅仅是一两天。在东京念书的时候,也没有去过其他地方,只是听说而已。”
“东京大学,法学院,对吧。我父亲就是那里毕业的,他生前一直希望我到那里念法律,但……”
梅看向泉,这是她所不知道的。
“我外婆家就在那里,我在那生活到十岁,在那学会的小提琴和钢琴。我像我的外婆对文艺很敏感,我父亲发现是已经很晚了,怎么用力培养我都是白费力气。他生前总是埋怨自己不应该把我放在外婆家,母亲总是一本正经的对他说,男孩就是像母系这方的,这是科学的论证。呵呵。”
“你天生属于舞台。我看了你演唱会的DVD。”
梅本是无心的接话,却不想又使他们陷入沉默。
“你,你看过了我的一些资料?”
“嗯,知道很多,除了你刚刚讲过的。”
“那还是‘知道’。”
“什么?”
“啊,没什么。我,我那天与你分别后,闲来无聊,不!不是无聊,就是在互联网上输入了你的名字。没有想到会……”
“就那么确定是我?”
“是有些怀疑,但眼睛不会欺骗人。你的神情很特别,有时无神,有时又很锐利让人畏惧。我,想了解真实的你。”
梅垂下眼睛,头脑中都是那个电话的声音。
“我,我……”梅真的不知该如何介绍真实的自己,真实的自己又是什么样子的呢?被太多坚强、自信、勇敢、历练的光环笼罩着的她,真实的自己就是这样的吧。
“你真的只是听说过箱根吗?那就有些麻烦了!景色太多怕是一天看不过来。要看富士山,要泡温泉,要看美术馆等等。我虽然住在那,但真要讲出个名堂来还真是……有点难为我呢!小时候,想要泡山里的温泉还要偷偷的溜出去,温泉很多。那时的景点开发的很少,游人也多是本国人。前年我回去时……”
“泉!我,我现在……”
梅有些激动,眼圈已经红了,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面对这个男人,她暴露了自己的全部弱点,不为人所知的一切。她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敏感。
“是因为那个电话吧。我只是知道你现在有些麻烦,但具体的,你不想说的话,我并不想问。我大伯对我说过,到什么时候就去做什么事,多想就是徒劳。到了,箱根。我们是来郊游的,看看你的穿着!谢谢你……叫我泉。”
一个半小时的路途,从喧嚣到宁静,从人间到天堂。梅下车看着眼前茂密原始的林木,潺潺的溪水,惊叹着。
“路上的风光也很会,只是你没有留意。”泉见梅震惊的神情很是得意。车停在了美术馆的停车场。
“我们步行?”
“恩,好!”
正像泉说的那样,在箱根随处可见温泉,只是不能用来泡汤。见远处升腾起白烟,迷茫一片。
“那是大涌谷,地壳活动很频繁,总是白烟缭绕的。在远处看就很美,近了怪吓人的。我就是觉得吓人。”
“这的土质都是火山土吧?芦湖是活火山。”
“恩!当地的人都说火山土是很好的土质,但这里的地势崎岖,没有什么庄稼,竟也是繁荣之地。”
“幕府时代,这里是关卡,进出的货物都从这里送往横滨,所以繁荣啊!你到底是不是这里的人啊?”
梅的广博和故意的戏弄害得泉脸红了起来,总要证明一些!泉暗暗决定。
芦湖,身后就是秀丽的富士山。雪山的倒影垂在湖面,相映成趣。
“有一句诗……”
“玉扇倒悬东海天!哈哈。”
梅抢了泉的话,还笑嘻嘻的。泉在怀疑梅,也许她来过这里。但看见梅对什么都很有兴致的孩童一样的神情,又放弃了自己的观点。知道仅仅是知道,要了解是需要亲自体验和时间的融合。
泉把帽子别在了腰间,墨镜根本没有带出来。
“不要紧吗?”
“啊?啊,不要紧的。到八月游客才会多起来。到这里多是来避暑度暑假的。哦!这你不知道!”
泉孩子般得意的笑有些气人。不过一路上却是没有几个人。
一条幽静的小路,弯弯曲曲的通向未知的地方。虽然是绿荫蓉蓉,夏野郁郁,太过于安静的气氛还是令梅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拽着泉的一角,越来越紧。泉意识到了梅的害怕,不过他很是开心。
“这条路只有当地的人知道哦!虽然静得有些让人害怕,还是很美的。会有小的动物窜出来,趴到你脚上。”
“啊!下去,下去吧!我,我害怕!”
梅的恐惧感一时间达到了顶点,喊着要下山。
“是小的动物,像松树什么的。”
“那也害怕!我,怕带毛毛的动物,嗯,是怕所有的动物。除了虫子。”梅难为情的声音越来越小。
“‘所以的动物’?猫和狗呢?”
“怕!很怕,虽然没有被它们咬到过。”梅的脸红了,知道自己有多么的丢人和不近人情。
“哈哈 !哈哈!你还真是与众不同呢!走吧,有我在呢,这是近路。”
梅没有反抗的权力了,泉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赶路。那一刻,有些紧张,更多的是温暖和信赖。梅以前从没有听过。
“有我在”这样的话。也许是自己的强大吧,但那都是一层表皮。就连梅的父亲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尽管知道梅的恐惧之处。
“我父亲说,这是一种心里暗示,是可以治疗的。接近动物就可以。”
“好像没有治好的样子?”
“恩,每次靠近我都吓跑了。”
两个人都笑出了声音,山间回荡着轻盈欢乐的笑声。
“啊!多美的叶子!”
“拿着衣服,我给你摘。”
泉脱去了外衣,随手就丢给了梅。梅将衣服搭在手臂上,贴近胸前,紧张的看着泉在山坡上摘叶子。
很圆润的叶子,没有多停留,牵着手继续赶路。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了,不知不觉走出了山间,一座村庄近在眼前。
泉带着梅来到一座庄园,进到偏房。
“是谁啊?喔!秋月家的小哥!您怎么有空来?怎么没有通知我呢?”
“是啊!临时决定的,让您费心了!”
“那里的话!哦!这是您的夫人吗?还是女朋友?是这样称呼的吧?”
梅和泉愣了一下,但看看两个人的形象难免让人误会——手牵着手,肩并着肩,女方的臂上挂着男方的外衣。瞬间两人松开了手,分开了距离。
“不是的爷爷,这是,是……夜神家的朋友。我,我陪着转一转。”
“啊。饿怀了吧!等着。”老人转身而去。
“为什么叫你‘秋月’?”
“那是我外公家的姓氏,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因为生在这长在这,外公家又只有我这一个孩子,这里认识我的老人都叫我‘秋月家的小哥’。那老人以前是我外公的管家,后来外公家衰败遣散了仆人,只有爷爷留下来。外公和外婆是一起去世的,就在我十岁的时候。我母亲无心继承祖宅,外公就在去世前把宅子交给了爷爷。”
“是武士家族吧?‘秋月’这一姓氏在幕府的时候好像是武士阶层。”
“是吧?我还真的没有问起过这些。即使以前听过也都忘记了。我有选择性记忆的毛病。”
“多好的毛病啊!有记忆是一种负担。”
“怎么会呢?能留在记忆中的都是值得回忆的东西。回忆的东西有时是快乐,有时是烦恼。我伯伯总是说,苦难是人生的一部分,重要的一部分。所以负担的记忆也是财富。”
“你的伯伯。是樱园的住持泯玉法师?”
“恩,我告诉过你的。”
“恩,那天夜里……你好像很听泯玉法师的话。”
“……”
“好了!快吃吧,乡下没有什么好东西。”
热气腾腾的两碗面,散着些青菜,清爽诱人。
在村落中游览了一番,又泡了温泉,夜幕袭来。
“早些休息吧。”
“你,陪我说会儿话好吗?我还从来没有这么早睡过呢。”
“恩!”
泉和梅坐在屋檐下,乡村的夜很静,可以听见真正的自然的声音。虫鸣,风声。天是透明的,星星清晰的闪烁。
“是失眠吧?”
“嗯,是失眠。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得了神经衰弱的病,吃了很多的药可一点效果都没有。记忆中只有两次,不,是三次安稳完整的睡眠。很可怜吧?”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在小学的时候。”
“……我那时想上一所中学,是我家乡最好的的中学。因为是私立学校,需要很大一笔钱。我的父母都是普通的中学老师,这笔钱不是一笔小数目。其实我父亲很宠我的,但他说‘女孩子,上那么好的学校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顺利的学习,工作,嫁个好人家,平安的度过一生就好。’我偷听到的,已经忘记了当时是什么感受,只记得很用功的学习了一年,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那所学校,又获得了奖学金。就是那时起……”
“你的父亲也是希望你幸福平安。”
“是啊,可他一点都不了解我,我并不想那样的生活,也许我自视清高吧。事实证明我的父亲是正确的,我达到了我所期望的生活,但并不感到幸福。”
“你后悔了吗?我从来没有抱怨过我所做出的选择。小的时候没有觉察到演艺界的复杂与压力,我只知道我喜欢音乐,喜欢唱歌。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是歌唱而不是自寻烦恼。你,为什么后悔自己的选择呢?”
“我,不知道。”
梅陷入了沉思之中,眉头又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啊,你不用回答的!都怪我多嘴!我伯父说世上原本没有就没有那么多因为所!啊,咳。”
“呵呵,”梅被泉的自责的神情逗乐了。“泉,你给我一种清澈的感觉,可……”梅吞下了那句话,“泯玉法师也对我这样说过。似乎总是在打岔,但都是人生最有价值的教导。他为什么出家? ”
“我也不清楚原因,他说和人相处很复杂,就离佛祖进一些来获得智慧。”
“喔。好了,我好像困了!”
“恩!乡下的虫鸣很是喧闹的,我送你到里间睡吧。”
“不用的,说也奇怪,人为的声音即使再小也能惊动我,自然的喧闹却左右不了我,想虫鸣,莺啼电闪雷鸣。今晚一定是谁的很好!”
梅的面容虽然憔悴,但绽放着灿烂的微笑。
泉有些不舍的离开,幸福得有些醉了。
梅看着泉离去的背影,神情又凝重了起来。她不自觉的又在仔细的思考起来。是在自寻烦恼,是的。但她已经习惯了如此。当苦难成为一种习惯时,苦难也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箱根雕刻之林美术馆”收藏着世界许多杰出的雕刻作品。
“在这里看看,然后就回去?”
“恩。”
泉试图再次牵着梅的手,但梅似乎有意躲着他。
“你昨晚睡的好吗?”
“恩。”
“是第四次值得记忆的睡眠吧?”
“嗯,也不是很好。”梅可以用谎言遮掩过去的,说谎对于她来说很轻松,但在泉的面前她无法用谎言去与一颗纯美的心对话。
“那个,好像是牧野泉?”
“真的很像啊!”
美术馆里虽然游人不多,但是青年的女学生占了大多数。
泉有些慌张,想要带上墨镜,被梅制止了,“那样反而更明显。”
梅很镇静的用英语开始给泉讲解起雕刻作品,造成了一种外国游客与导游的假象。泉真的是不会表演,拘谨的点头,与梅的练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不起打扰了,那个,您是牧野泉吗?”
一个女孩子凑到泉的跟前,死死地盯着泉看。
“您认错人了吧!”梅很镇定的回答,拉着泉寻找出口。没想到紧张的泉踩到了那个女孩子——
“啊!真对不起!”
“啊!真的是泉君!是牧野泉!您的声音啊!”
这一刺耳的话,叫来了一队女生和泉的崇拜者。
泉没有迟疑,拉着梅一路奔逃。还没等梅反应过来,两人已经跳上了车,疯狂的歌迷在不远处追赶。
“看来新闻记者还是很有理智的。”
“啊?呵呵。”
梅和泉都笑了。
夏日阵雨过后的彩虹,若隐若现。联结的两端又是怎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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