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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卫韵是通达的人,从不愿强求,因点点头,“也罢,那么翠翘,你好生照看小姐。”
“婢子知道。”翠翘答应得很快。
两人沿着水池子过来,看几只青鱼灵活地吐沫子。翠翘看看四下无人,才小声说:“嫣姑娘真是讨人喜欢,姑太太都爱她爱得不得了。”
“你还唤她嫣姑娘么?早该改口叫三小姐了。”
卫姻将手中的饼饵掰成许多小碎块,轻轻抛入池中,看游鱼竞相追逐,十分热闹。
翠翘虽性子粗糙,偶尔也有心细的时候,她想了想,“说来真是巧,云姨娘那样谨慎的人,偏是她撞到了碟子,偏叫姑太太瞧见。”
“偏偏还割伤了手,姑母慈悲心肠,一见了血,心里早软了。”
卫姻难得与翠翘有共同话题,正欲细说,忽见平安伯家的小姐阎楚秀朝这边过来,便住了口。
阎楚秀美则美矣,眉目生得十分凌厉,性子也颇乖张——皆因家世出众的缘故。
两人不是没见过。京中的宴会那么多,总有碰得着面的时候,可是她每每见了卫姻,总是不理不睬,从来不肯停下脚步说话。
事情的起因来自一次选美评比,那还是前两年的时候,她们都只有十岁上下。
阎楚秀打小容貌出众,最喜别人称她美貌。那一回景国公夫人举办赏春宴,各家的贵女齐聚一堂。
国公夫人有意为自家女儿选婿,别出心裁,将青年才俊与豆蔻佳人都置于一园中,中间仅以纱帐相隔,不止声音清晰可闻,连人形都影影绰绰。
公子们尚且放得开,小姐们就脸红起来,一个个吃吃笑着,小声议论京中哪个公子哥儿最英武俊俏——像是怕对面听见,又似巴不得对面听见。
话题渐渐从京城第一美男转到京城第一美女,这种东西向来是没有定论的,众人各自谦虚,互相推崇,谁也不肯接这个头衔。
阎楚秀在一旁看得眼馋心热,于是提议道,既然有大美女,那么也该评出一位小美女,最好由对面的男子评选,才显得公正公允。
她自以为得趣,殊不知几个大姑娘都当她是小孩子心性,因此居然同意下来。
既是定了一个“小”字,凡大于十三岁者都被剔除在外,男子们也欣然参与,权当闹着玩一般。
阎楚秀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条件,满以为自己能一举夺魁,岂料意出望外,最终票数最多的人竟是卫姻。
卫姻自己倒是无所谓,何况这种评选根本没意思——评委们既看不清选手容貌,宽大的衣裳也显不出身材,就只有通过别的因素判定。
据说声音好听的人,长得也不会太差。他们都被卫姻的一把好嗓子倾倒了。
卫姻并不为此得意,这种评选无聊得没有任何价值,凭什么女子的容色要由男子来评定?
何况,大多数男子并不懂得如何赏识好女子的美。
可是阎楚秀对结果看得极重,为此大为气恼,当着人虽不敢说什么,回去后将卫姻咒骂了千遍万遍,从此再不肯理她。
这会子她倒主动凑过来了。
阎楚秀脸上的笑容僵得像一盘没煮熟且凉透了的肉,“二小姐。”
“阎姊姊不在前头玩耍,怎么跑这里来了?”卫姻随意敷衍道。
阎楚秀眼里显出古怪的热忱,仿佛身负重大使命似的,她局促地上前一步,声音几乎就在卫姻耳边,“没什么,只是许久不见妹妹,思念得紧。”
卫姻察觉手心里有些异样,原来她悄悄将一个小纸团塞过来。
阎楚秀以目示意她打开,卫姻只不为所动,她不禁有几分尴尬,轻轻咳了两声,“卫小姐,那个,那个。”
卫姻微笑着看她,“什么东西不能当面说出来,定要这样鬼鬼祟祟的?”
阎楚秀踌躇不下,想这丫头果然难缠,只像一只鹦哥般重复着,“你看了就知道了。”
卫姻不再多话,作势要递给翠翘,“扔进鱼池里罢。”
阎楚秀唬了一跳,忙将纸团夺过来,恼怒道:“你在做什么?”
“我这人最不喜欢别人卖关子,你既不肯说,我又不愿看,只好扔掉算了。”
卫姻的态度着实轻描淡写,落在阎楚秀眼里恨不得一脚踢死她。
她想起家中兄长阎魁的嘱托,以及自己与他的交易,只得设法压抑了怒气,低声说:“实不相瞒,自上次景国公府一会,家兄仰慕卫小姐已久,凝思若渴,才托我代为致意。”
在她的想象中,卫姻即使不面露喜色,甚至高兴得晕倒,至少得稍稍表示惊讶。
卫姻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淡淡摊开手掌。
阎楚秀迟疑着将纸团递给她。
卫姻接过来,看也不看,径自撕成碎片,仍旧抛到鱼池里。那些鱼以为又有饵料,纷纷上来夺食——至于它们吃了废纸会不会噎死,则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阎楚秀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假如真有胡子的话,“你疯了,别人的心意再怎么不值钱,你也不该这样作践!”
卫姻看着她,慢慢道:“令兄于宴会上私自偷窥女眷,是为不礼;尊小姐私相授受,暗通款曲,是为不智。既然不礼不智,我将这罪证代为毁去,反是大功一件。”
阎楚秀涨红了脸,“你别装出一副正经模样来,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你不过是看不上我哥哥,想另谋高就,说不定还觊觎皇家呢!你莫以为上次得了一个美人的名头,自己就可以目中无人了,我告诉你,那些人之所以选了你,无非是他们瞎了眼,无论容貌或才情,我没有一样是输给你的!”
卫姻好整以暇,“输了就是输了,莫非令兄也瞎了眼么?否则为何不投给你,反而投给我这个外人?”
她分明是存心气阎楚秀,偏偏阎楚秀甘心受气,“是了,你倒真是厉害,两岁上克死了生母,看来你那位继母也不怎么爱教导你,所以才有你这副秉性!”
她自以为这番话饱含巧妙的讥讽,岂料卫姻轻描淡写驳回来,“平安伯夫人倒是健在,看来她也没工夫教养你,我俩还真有异曲同工之处。”
阎楚秀怒不可遏,右手高高举起,便要给卫姻一耳光。
卫姻岂会给她打中,早捏住她的手腕,轻蔑地道:“这里是卫府,以为是自己家中么,可以任你横行无忌?”
翠翘见自家小姐占了上风,索性在一旁火上浇油,“小姐也别怨她,莫说平安伯世子没有分寸,妄图高攀我们小姐,连眼前这位阎姑娘也在痴心妄想呢,听说阎小姐自上次见过大少爷一面后,从此念念不忘,还悄悄画了大少爷的画像藏在房中,日日心领神会呢!倒真是亲兄妹,没准这回也是他们商量好的……”
阎楚秀越听越心惊,忙斥道:“你胡说!”一面自是害怕:原来翠翘说的样样皆准,她的确和阎魁商定好,她在这里为阎魁递信,阎魁就为她在卫照跟前说好话,是为交换。
翠翘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我是不是胡说,阎小姐心里有数。别看我只是个奴婢,三杆子打不着的穷亲戚也有一窝呢,可巧有一个在伯府里当差,她认得阎小姐屋里的含珠姑娘,含珠姑娘可样样都跟她说了。”
阎楚秀又羞又愧,再不肯强辩,只好提着裙子灰溜溜地离去。
卫姻朝翠翘笑道:“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可把她唬着了。”
“当然不假,小姐别看我们这些底下人一个个貌不起眼,其实论起大家族里的门门道道,数我们最清楚呢!要不怎么说百年老树都是从根底里烂起呢?”
这话倒是有理。
卫姻想以后自己也该谨慎些了,不然她这秘密恐怕也保不住,何谈安身立命呢?
不过……喜欢卫照的人也不少啊,看样子她得加把劲了。
娄氏方才受过气,好容易才整顿了脸色,仍笑语喧阗地招呼客人,免得被人笑话失了规矩。
等宴会散后,回到房中,娄氏的脸才一下子垮下来,气呼呼地道:“我说错了么,那贱种有什么好,谁知道是哪里钻出来的野货!只老爷心善,好心收留她们,我不过让她们安分在屋里待着,她倒好,敢跑到亲戚面前告状,让我没脸子做人!好啊,我今儿头一遭遇上对手了!”
服侍她的李妈妈谨慎地关上门,劝道:“太太,您再生气,也别嚷嚷得满院的人听见,不然更不得安生,何况小姐还听着呢。”
她指立在墙角里的卫娆。
娄氏看了一眼女儿,见她却是一脸怯色,暗叹生姑娘不中用,只知道窝里横,外人面前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还是儿子好,什么时候她要有个儿子就好了。
娄氏抚着肚子,期盼它能奇迹般地鼓起来,那时她的人生才算真正有了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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