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一场烟花

　　孙默抚摸着墙上巨幅《荆棘鸟》叹了口气，她已经去世十三年了。
　　十三年来，她躺在病床上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就像镌刻在他脑子里一样，挥之不去，时时煎肝熬肺。
　　印象里，她才华横溢，是拿着画笔笑得灿烂的精灵。站在山巅俯瞰群山的人生赢家，怎么会抑郁，怎么会从楼上跳下来？
　　当年，他得知消息赶到医院，医生冲他无奈的摇头，从此他的时间也随着她生命的终结而静止。
　　所谓的活着，不过是为了他们共同创立的珠宝设计公司senmour（森莫，孙默），不过是为了他们共同的儿子孙言毅。
　　然而言毅，去了佛罗伦萨之后音信全无，就连银行卡里的钱也没再花过他一分。
　　他知道言毅恨他，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他。

　　孙默暗自伤神，鬓角的几缕白发显得他越发苍老。
　　“咚咚咚……”几声敲门声之后，一个西装笔挺的男子开门进来。
　　“爸，这是上个月的财务报表。”男子递给他一个深蓝色的文件夹。
　　他点点头，接过来。
　　这个男子，是他跟初恋情人的孩子，比言毅大几岁，名言诺。
　　说起来也是一段孽缘。
　　在言毅母亲去世几个月之后，张微微，也就是他的初恋情人，带着孙言诺找到他。
　　他从来不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可那是他欠下的债，让母子俩在外飘零十多年，所以他只能用他残破的余生偿还。

　　孙言诺送完资料就合上门出来，父子两人没有多余的交谈。
　　成为孙默儿子这十几年来，孙言诺尽最大努力讨好他。上学时用最优秀的成绩，工作后用最突出的业绩，可是孙默……从来就不会多看他一眼，不管他做得多完美，都吝啬得不肯给他一声赞许和肯定。
　　明明是父子，该是这世间上最亲近的关系，可两人之间的相处礼貌又客套。
　　有时候，他自己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孙默的亲生儿子，还是只个是继子。

　　——
　　秋末冬初的夜，凉凉寒气。
　　可再冷的天气，也阻挡不了路边小贩做生意的热情，早早的推着小车，占好了摊位。
　　一个合适的地理位置，能够让他们今晚获得更大的收益。
　　路灯亮起来，穿过层层落光了叶子的树桠枝，投下斑驳的影子。黑夜里的街道竟也耐不住寂寞，慢慢热闹起来。

　　陈记包子今天收摊收得早。
　　生意不错，已经卖完了现成的包子。
　　陈爸进了里屋看电视，石头在厨房帮陈妈打下手做晚饭，陈希百无聊赖，搬了小板凳，坐在门前逗猫玩。
　　那是只通体雪白的大白猫，温顺可人，肥不溜鳅，肚子下拖着厚厚的脂肪像是怀了小猫崽，其实它只是太肥。
　　它叫球球，是陈希从路边捡回来的，当年那只瘦小干瘪的小奶猫，如今长得跟它名字一个模样，可见陈希没有在吃上怠慢它分毫。

　　不远处，慢悠悠走来一个人，背着光看不清脸。
　　可那个身影陈希有几分熟悉，带着黑色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
　　走近了一看，嘿，果然是孙言毅。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买包子？”陈希说。
　　她还是每天早上给孙言毅送早餐，不过没有刚开始的不情不愿。一段时间下来，反倒觉得孙言毅这人并没有她想的那么混账。
　　“不知道该吃什么。”孙言毅挠挠后脑勺。
　　陈希知道，孙言毅每次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都会选择包子。
　　不是他有多么爱吃包子，而是他懒。
　　对，他就是这么懒，他甚至认为把脑子放在吃上，是在浪费人生。
　　孙言毅的想法真是让陈希长了见识。在她看来，不好好吃饭才是浪费人生。

　　到目前为止，陈希已经把孙言毅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
　　他在画画上是个天才，具体做什么工作陈希倒没问过，只是他家里铺天盖地的画的确不错，反正寻常人看不懂的画，都是好画。
　　而在生活上，孙言毅简直就是个智障。什么都不会，不会洗衣服，不会做饭，不会打扫房间……所以，他在生活上很依赖老妈子冯遇之。

　　陈希想起有一次送早饭，孙言毅在绑鞋带，跟两条绳子较劲，好半天都穿不好，看着他像个小孩子那样气鼓鼓的生闷气，陈希猛然发现，孙言毅竟然也有可爱的一面。

　　陈希摊开双手，很是无奈的对孙言毅说：“今天的包子卖完了，你应该早点来。”
　　“那怎么办？”他皱着眉头，认真思索的样子。
　　正常情况下，冯遇之会安排好孙言毅的生活起居，但只要他忙起来，就会不自觉的忽略掉孙言毅。
　　上次他把自己家搞成案发现场，也是因为冯遇之出差去了。
　　冯遇之也建议过他请个阿姨洗衣做饭，但他并不习惯家里面多一个陌生人。

　　“陈希，进来吃饭了。”石头在屋子里喊她。
　　“来了，”陈希应了石头，又对孙言毅说：“要不你来我家凑合一顿？”
　　他紧皱着的眉头松懈下来，明明是接受了提议，又装模作样的问：“这样可以吗？”
　　陈希没回孙言毅的话，拉了他的袖子，把他往屋里拽，嚷嚷道：“妈，今晚吃什么呀？带了个朋友来捧你的场。”

　　还没进到屋里，饭菜的香气就扑鼻而来。
　　洋葱炒肉丝，糖醋白菜，酸辣土豆丝，番茄排骨汤，四个简简单单的家常菜摆在棕漆方木桌上，在橘黄色的灯光照耀下，格外温馨。
　　“爸，这是孙言毅。”陈希跟陈爸爸介绍，他们之间还没有见过面。
　　陈爸爸表情有点古怪，陈希很少带男孩子回家吃饭，他们之间什么关系？
　　“他就是每天订我们家包子的那个人。”陈希一边解释，一边把碗递给孙言毅让他去盛饭，想了想，担心孙言毅把碗摔了，又拿过来自己去盛。
　　“小孙呐，我做的包子有那么好吃吗？”陈爸跟孙言毅聊天，表情十分得意。
　　孙言毅礼貌性的点点头，算是认同。
　　“我呀，对陈希男朋友没什么要求，就是一定要喜欢吃我们陈家的包子。”陈爸自顾自的说。
　　正巧，陈希从厨房里转出来，听到陈爸的话，“爸，你得明白两点，一他不是我男朋友，二你别往你脸上贴金，他不是爱吃你的包子，他只是图个方便。”
　　“是这样吗？”陈爸问孙言毅。
　　“是，”孙言毅不知道陈爸问的哪点是不是，又慌慌张张的接着说：“不……不是。叔叔的包子，很好吃。”
　　没见过孙言毅紧张成这样的！
　　“小孙干什么工作的？”陈爸爸又问。
　　“服装设计师。”
　　陈爸爸了然的点了点头说：“设计师的话，收入不稳定啊。”
　　陈希白了陈爸一眼，递给他一碗饭，“爸，这么大碗饭能塞住你的嘴了吧，别人第一次来我们家吃饭，你瞎问些什么啊？”

　　石头从外面买了瓶酒回来，一瓶老白干，又辛又烈。
　　一切准备妥当，开始吃饭。
　　孙言毅刚拿上筷子端起碗，老陈给他夹了块排骨，“来小孙，尝尝你陈阿姨的手艺。”
　　陈希愣了愣，老陈一向很少招呼人吃饭的，以前带回来的朋友没见他这么热络过。
　　“来小孙，喝碗汤。”陈妈也热情的盛碗汤递给孙言毅。
　　今天他俩是怎么了？亲生女儿在这儿啊！
　　“妈，我也要喝汤。”
　　“自己盛。”陈妈压根不想搭理她。
　　孙言毅正在喝汤，听到对话呛到一口，陈希的脸黑了……

　　陈希的脾气，石头早摸得透透的，毕竟十多年的骂不是白挨。
　　她这是在争宠，结果……没争上！
　　为了给陈希解围，石头清了清嗓子说：“我有个好消息宣布……”
　　大家伙儿停了筷子望着他，他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李大石，你给我卖什么关子，快点说！”陈希一向是个急性子。
　　“我找算命的算了一挂，下月初七是个好日子，宜动土，宜嫁娶……反正万事皆宜，我跟春花就商量着那天把酒席给办了。”
　　“下月初七，没几天了啊，来得及吗？”陈妈问。
　　“来得及，我俩都没什么亲戚，就简简单单的摆几桌。”
　　陈希一向当石头是弟弟，得知弟弟要结婚了，乐得开怀，嚷嚷道“赶紧把我弟媳妇娶进门了，多多睡觉，早点生个大胖小子。”
　　陈妈就坐在陈希旁边，顺手一筷子敲在陈希头上，白她一眼，“哪有姑娘像你这样没羞没臊的。”
　　余光瞥见孙言毅，明明想笑却咬紧牙关死死憋住的表情真的很欠揍。

　　“我也有好消息要宣布。”陈希摸了摸脑袋。陈妈敲的不轻，她真要怀疑下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了。
　　“哦？你有什么好消息？”陈爸一边吃菜，一边问，眼皮没抬一下，压根不把陈希当回事。
　　“我找到工作了，过几天正式成为上班族。”陈希大四，学的财务，面临毕业。
　　“不错啊闺女，”老陈终于舍得抬眼了，“来来，吃块肉。”说着往陈希碗里夹了块排骨。
　　“多吃点啊。”陈妈也递给她一碗汤。
　　陈爸陈妈一前一后的变化着实明显。感情刚刚是嫌她没工作，光在家吃闲饭？
　　“你们也别抱太大希望，就senmour珠宝公司的一小财务，给人打杂的，挣不了多少钱。”陈希说。
　　当“senmour”一串字符传进孙言毅耳朵里时，他拿着筷子的手明显一滞，后来的饭也吃得索然无味。

　　吃完饭，陈希送孙言毅到门口。
　　两人站在树下，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寒风呼啸着，有点冷。
　　孙言毅点燃了一根烟，并不着急走，橙红色的火光因为风的缘故更加耀眼。
　　踌躇了一会儿，他问：“你当真要去senmour工作？”
　　“怎么了？”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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