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一场烟花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老陈守在陈希的病床边，他已经连续几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眼袋浮肿着，黑圆圈很重，眼睛里面充满了红血丝。本就年过五旬的他几天不见像是老了十岁。

　　陈希挣扎着想起床，无奈浑身使不上劲，大脑一阵晕眩之后，又是一股钻心的疼，老陈急忙把陈希扶起来。
　　“闺女，要喝点水吗？”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干得起皮。
　　陈希点点头。突然想起昏迷前一系列的碰撞声和呼唤声。
　　撞击的是谁？谁在呼唤她？

　　“爸，石头春花呢？还有孙言毅呢？”
　　老陈倒水的手抖了抖，水洒到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落到地上又溅起水花，湿了他的裤脚。
　　他放下了水壶坐到陈希床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哀伤。
　　他这样的表情让陈希害怕起来。
　　“爸，是谁救了我，他们人在哪里？”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都会给她带来无法承受的伤痛，而这种伤痛的持续时间极有可能就会是一生。

　　陈爸勉为其难的露出一个微笑，可那笑容很丑，比哭都难看。
　　“石头救了你。”
　　陈希松了口气，“就知道是他，他现在人在哪？伤得重不重？”
　　“陈希——”陈爸顿了一顿。
　　如果能早点知晓停顿之后的话，真希望这样的停顿将会无限期延长，甚至往后所有的时间都够能在这一刻冷冻着。
　　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悲伤。

　　“石头救了你，以命换命救了你啊，陈希——”陈爸说着，老泪纵横。
　　这恐怕是陈希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到老陈落泪吧。
　　他的眼泪晶莹透亮，像一颗颗璀璨耀眼的钻石，从混沌的灰褐色又夹杂着红血丝的眼睛里流出来，在满是沟壑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泪渍。

　　强制自己镇定下来。老陈那么爱捉弄她，陈希才不会轻易相信他的鬼话。吸溜了一下鼻子说：“老陈，这话不是你掉几滴眼泪就能让我相信的，你别开这种玩笑，大不了我以后听你的话好了。”

　　陈爸不知道该怎么向陈希解释，他都难以置信的事情。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在一瞬间说不在就不在了呢？
　　直到见到石头盖着白布，身体已经冷硬没有丝毫温度，他才相信自己那个傻乎乎徒弟的生命已经终结的事实。

　　陈爸的沉默让陈希慌了神，她立马拔了点滴的针头，从床上翻滚下来，踉踉跄跄，嘶吼着：“石头在哪？爸，石头在哪啊？”
　　她捏着陈爸的袖子，眼睛里全是哀绝，“爸，你跟我说实话，石头没有死对不对？石头身体那么好，顶多就是受个伤，怎么会死掉呢？”
　　陈爸闭了眼，把陈希扶到床上去。
　　身体再好也不是铁打的，况且他是被一辆疾驰的汽车撞飞，再砸到地上。

　　这时，孙言毅推开门进来。

　　在陈希昏迷的时候，他就跟陈爸坦白了他全部的事情。好像这样做他能够安心一点。
　　陈爸思量了很久，闷着不说话，一根一根的抽烟。最后表明态度，不希望孙言毅跟陈希再有任何往来。
　　他们是平凡普通的人家，也只求过平淡的日子。无端的卷入纷争最后受伤的是他们这种无名无势，又无依无靠的人。

　　可孙言毅根本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放弃陈希。他每天都来医院，守在陈希的病房门口，等着她醒过来。他们要不要继续在一起，他的“死亡”判决书只能由陈希决定。

　　守在陈希病房的这几天，老陈看到孙言毅忍不住叹气。
　　让他回去他不回，让他进屋他不进，坐到天黑就离开，第二天又是一大早的守在门口。

　　陈爸陈妈不是不喜欢孙言毅，而是对于他们而言，什么都比不上陈希的幸福重要，未来的冗长岁月需要一个靠得住的人陪伴她，就不得不狠下心来。

　　“陈希……”孙言毅微笑着，红了眼眶，满眼的爱意，满脸的疲惫。
　　“孙言毅，你跟我说实话，石头是不是死了。”她的眼眶含着泪，悲痛欲绝的眸子闪烁着最后的希望，她望着他。
　　心头是钝刀子拉肉的疼痛，他多想骗骗她，可是他不能，石头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

　　如果命运要安排他做那个摧毁她希望的刽子手的话，他无法逃脱，不得不做。
　　“是。”肯定的语气，铿锵有力，再没有回转的余地。
　　毋庸置疑了。

　　像是灵魂从身体里抽离。感觉不到呼吸了，感觉不到心跳了，没有力气，只木讷的坐着，脑子里一直回荡的声音是：他死了，他死了……
　　从前的影像突然之间变得灰暗。陈希挡在石头瘦瘦小小的身子面前，不让大院里的那群孩子欺负他；石头找老陈学做包子，把蒸出来的第一笼包子拿给陈希吃；石头跟春花结婚，他们俩在小酒楼里笑得幸福满足……

　　陈爸陈妈出了病房，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他们。这也许会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孙言毅坐到陈希病床边，把她揽进怀里，也许这样她会好一点。
　　“石头的死不会这么简单的。”陈希想起了什么。
　　那个一边悠闲的打电话，一边不时往他们这边瞟的乌鸦嗓男人，还有他那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

　　孙言毅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陈希讲述事情的原委。这样的真相残忍，难以承受，甚至会致使他们分道扬镳。一条人命化作一条无法逾越的沟壑，将他们分开。
　　“春花呢？孩子还好吗？”陈希又问。
　　她的询问让孙言毅颤了颤，浑身僵硬起来。
　　陈希显然察觉到孙言毅的变化，“他们怎么了？你说话啊！”
　　她抓着他的手臂，力道里传达着她的焦灼不安。
　　孙言毅低头看了看她的脸，她晶亮的眸子，小巧的鼻子……他害怕从此以后，就再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的看到她了。
　　好长一会儿，他说了实情。

　　那天他之所以会让陈希提早下班，是因为张微微约他见面。
　　可车子开到半路隐隐觉得不对劲，于是掉头去了陈记包子。陈希一行三人散步，他就悄悄跟在后面。

　　至于那个装着打电话的男人，孙言毅一看见他就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肯定是见过的，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当那辆车子全速向陈希撞去的时候，他的心仿佛在那一刻骤停，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面临死亡却无能为力。

　　是石头救了她，拼尽全力撞开陈希，替她挡下致命一击。
　　以命换命。
　　还记得石头曾经说过，他骗春花都不会骗陈希，果真，他舍了春花都没有舍陈希。

　　陈希没有被撞到，那辆车又倒回来向春花开过去。很显然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车祸，而是某人想他们全部都去死，连孕妇都不放过。
　　孙言毅见状立马加速追上去，两车相撞，震天动地。
　　于是那人见情况不妙，逃了。
　　石头当场死亡，春花动了胎气，早产，孩子没能活下来。

　　“张微微！”陈希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我跟你不共戴天。”
　　“所有的一切我迟早会跟她讨回来的。”孙言毅说着，以一种笃定的语气。
　　母亲的仇还没有报，如今又加上两条人命。旧仇未除，又添新恨。
　　“还有一件事，我跟老陈坦白了所有的事。”
　　“他怎么说？”
　　“要我们分开。”
　　“那你怎么看？”
　　“由你来决定。”

　　陈希沉默了，孙言毅的心悬在半空。
　　他不确定陈希会不会因为石头的死要跟他分开。
　　她的犹豫不决，孙言毅不是不在意，不是不心酸的，但更多的是欣慰，她至少犹豫过。

　　“那我们暂时分开吧，等一切结束后再重新开始，好吗？”孙言毅说。
　　张微微无疑是颗定时炸弹，留在孙言毅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有危险，石头和那个未出世的侄子已经是个沉痛的例子。她不怕死，可是老陈跟陈妈……他们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
　　“你是害怕我会因为石头放弃你，还是出于保护我和我的父母？”
　　“都是。”孙言毅并不想对陈希说谎。
　　她抱紧了他。
　　石头的死，孙言毅也是一个受害者，陈希不会丧失理智到把事情全怪在他身上。
　　她嗅着他身上的属于他的味道。
　　或许此生再也不会遇到一个像孙言毅那样懂她，并珍惜她的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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