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一场烟花

　　陈希回过神来，才看见自己碗里码了小山一般高的菜，而婆婆还不停的往她碗里夹，陈希连连婉拒，再夹她下去就真的吃不完了。
　　婆婆说这是她特意问了孙言毅有关陈希的喜好才做的。陈希看了看碗里的土豆炖牛肉，这哪是她爱吃的菜，分明就是他自个儿的。
　　眼前这个满头银丝的老婆婆不仅在他们落难时收留他们，还费劲心思的为他们两个陌生人做饭，陈希尤为感动，世上终归是好人多一点。

　　而孙言毅一边吃着饭，一边在跟老爷爷聊着天。随着老爷爷说话，他的小胡子跟着嘴唇一翘一翘的，这两位老人都面相慈善，和蔼可亲。
　　陈希讶异孙言毅的日语居然这么流利，日常交流完全没有任何障碍。
　　看服装秀的那几天，他们没有跟太多的人打过交道，出门吃饭逛街也只是用用简短的句子，还以为是动漫看得多了，会个几句很正常，没想到他是深藏不露。
　　艺术创作方面天分极高，对金融也稍有了解，精通英语和日语，没想到这小子会的还不少。

　　“你跟爷爷聊什么呢？”陈希有点好奇，她一句都听不懂。
　　结果孙言毅直接了当的说：“说你蠢。”
　　老婆婆看了看他无奈的笑了。
　　“我……”陈希真想顺手一筷子敲他头上，可在长辈面前她得装作乖巧懂事的样子，不敢也不能放肆。
　　吃饭的档口都要小打小闹一场，引得婆婆和爷爷笑眯眯的看着他俩拌嘴，仿若从他们身上可以看到自己曾经年轻的样子。

　　一顿饭，三人谈得颇为愉快，陈希吃得也愉快，只偶尔配合他们笑上一笑。
　　随着跟孙言毅的交谈，二老时不时的会暧昧的看陈希一眼，那个眼神跟上次卖红薯的大爷看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看得陈希浑身不自在。
　　“这个孙言毅又在人前说她什么坏话了，上回欺负她听不见，这回欺负她听不懂。”陈希气恼的想。

　　饭后，陈希想帮两位老人洗碗作为答谢，被老人拒绝了。
　　他们说，来者皆是客，哪有让客人洗碗这样的待客之道。
　　陈希只得作罢。

　　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天已经放晴，雪后的太阳总是特别耀眼，万丈光芒被白雪反射，使整个世界都明晃晃的。
　　从窗户往外望，白茫茫的一片，只有电线上站了一排的麻雀，一个个圆滚滚的缩成一团凑在一起，互相偎依取暖。
　　依稀分得清哪是远山哪是近林，陈希咂咂嘴，这场雪真是够大，山峰锋利的轮廓被修饰得平缓，就连树桠枝都被白雪盖住，像罩上一团棉花。
　　也不知道孙言毅是怎么把她从雪山里背出来的，想到这里陈希就格外忧伤，刚才他骂她蠢都不想计较了。

　　“想什么呢？”孙言毅在陈希眼前打了一个响指，顺势坐在了她的旁边。
　　陈希扭头看他，他一张轮廓感十足的脸，配上额头上一圈白色纱布，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
　　唉，她家小孙的脸是不是从此以后就要留疤啊？
　　其实留疤了也挺好的，免得再惹出一堆烂桃花。

　　“你刚才跟两位老人说什么了？”陈希问他。
　　孙言毅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思忖了一会儿才说：“他们说他们的儿子在外面工作很少回家，我们能来他们家他们很高兴。”
　　陈希将信将疑，孙言毅的话向来不能全信。
　　“那你上次跟卖红薯的大爷说什么了？”会使人露出相似表情的话语，一定有着相似的话题。
　　“你真想知道？”某人眼神躲闪。
　　既然孙言毅都这样问了，那必然不是什么好话，但陈希依旧肯定的点头，她真想知道。
　　“我跟大爷说，我媳妇特爱吃烤红薯，要是这次没让她吃个够，回家一定让我跪搓衣板。所以大爷就全部卖给我了。”
　　“你……我就知道你没说我好话。”陈希又羞又怒，伸手就朝旁边那人的大腿上掐去，他脑袋受了伤，大腿可没伤着。
　　孙言毅没有心理准备，被陈希掐个正着，疼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这丫头看着瘦，手劲还不小，疼得他龇牙咧嘴。
　　陈希也站起来，挽了挽袖子，双手插着腰，一副准备开战的泼妇模样，“老实交代，今天你又说我什么坏话了。”
　　“天地良心我真没说你坏话。”
　　“鬼要信你。”
　　两人正掐架掐得起劲，婆婆从厨房探出个头来，“陈希，小孙说你哭闹着要让他带你来北海道，不来就让他跪搓衣板。”
　　“婆婆，你居然帮她不帮我。”孙言毅一脸的悲催。
　　“天要亡你而你不得不亡，”陈希得意的看着他，“回家洗一个月的碗我就原谅你。”
　　“一……一个月会不会太长了点。”
　　“那就两个月。”
　　孙言毅突然预见到他未来的生活，一切老婆为大，他是老婆大人的最忠诚的奴仆。

　　————
　　在婆婆家里住了几天，陈希的身体已经大好，孙言毅的头也没什么大碍，两人再继续留下去就真的说不过去了，便联系了冯遇之过来接他们。
　　虽然他们很享受这样清闲的日子，每天偎依着看日出日落，时不时拌上两句嘴。可凡尘俗世里他们终究不是孑然一身，也有太多的牵挂。

　　跟二位老人辞行，老人很想他们再多留几天，陈希和孙言毅的到来给他们二人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
　　可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他们不便多做挽留。只叹了口气说下次来日本就来看看他们。人生有太多的聚散离别，活到他们这个年岁，很多事都看开看淡了。
　　离别之前，陈希把孙言毅皮夹里的现金偷偷压到桌上的茶杯底下，钱不多，是他们的一点心意。

　　冯遇之看到孙言毅，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哟，小子又挂彩了。”
　　孙言毅朝他胸膛上捶上一拳。
　　老妈子话里的“又”字让陈希很不爽。自打他二人确立关系以来，她对孙言毅的占有欲日益强烈，她的人只能她讽刺嘲笑哪里轮得上旁人。
　　陈希白一眼冯遇之说：“真是狼心狗肺，生死之交受伤了都不晓得关心关心。”
　　其实冯遇之哪里没有关心过。当他得知北海道暴风雪红色预警，就一直不停的给他打电话，要不是傍晚接到孙言毅回的电话，他恐怕就直接杀过来找他了。
　　他跟孙言毅之间的感情从惺惺相惜开始，建立在生死之上，哪有这么容易就被摧毁。
　　然而那些矫情的话，男人是从来不屑说出口的。于是老妈子啐了一口说：“他这是重色轻友的下场。”
　　原来老妈子还惦记着孙言毅和陈希撇下他的事。
　　陈希啧啧两声，真是不嫌自己这颗电灯泡太闪太亮。
　　不过也庆幸他没有来北海道，也没被大雪困在山里尝到绝望的滋味。

　　因为孙言毅伤到了头，冯遇之顺理成章就成了司机。
　　路面堆积的雪已经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样，被来往的行人和车辆碾压得黑乎乎的，像可乐沙冰。
　　路上还是很滑，边缘处结了冰，冯遇之开得小心翼翼。

　　“上了这回当，估计某人就不会再吵闹着要看雪了吧”车子开到开阔处，冯遇之开始调侃陈希。
　　陈希翻个白眼，“老妈子，你闭上嘴会死啊！”一提到这茬她就炸了，这几天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
　　“老妈子！？”冯遇之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叫他，“陈希，你得给我解释解释这‘老妈子’是怎么回事？”
　　一激动就说漏了嘴，陈希往回缩了缩脖子，“孙言毅教我的，不干我的事。”
　　孙言毅正闭着眼睛养神，听到话题转移到他这儿，闭着眼睛慢悠悠的说：“这锅我不背。”
　　“你看吧，孙言毅都不帮你了。”
　　……
　　谈笑之间近几天的阴翳灰飞烟灭。

　　可没过多久，孙言毅的眉头又皱起来。后视镜里那辆黑车跟了他们一路，他的心头隐隐不安。
　　“冯遇之。”孙言毅喊他一声，朝后视镜的方向使使眼色。
　　老妈子显然也注意到了，稍稍放慢车速，后面的车也放慢车速，踩一脚油门，后面的车还是跟了上来，并且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没想到张微微的手都伸到日本来了。”冯遇之说。
　　“你怎么知道是她？”陈希问，刚刚松下的弦又绷紧了。
　　“除了她就没有谁了，”这次说话的是孙言毅，“在国外除掉一个人比较容易，况且上次那个巴掌的账她还记着呢。”
　　“一共五个人，不排除带枪。”冯遇之的语气凝重起来，瞬间像换了一个人，仿佛几分钟前嬉皮笑脸的不是他。

　　枪！陈希震惊，捏着的手心开始冒汗。
　　“路面很滑，甩掉他们风险太大，”孙言毅说着，已经跟冯遇之换了个位置，调到驾驶室，“前面那个急转弯，你带着陈希下去藏起来，保护好她，我去甩掉他们。”他几乎是用一种命令的语气，刻不容缓的说。
　　冯遇之没有疑义，完全配合他。陈希还想说什么，可车子已经驶到转弯处，后面的人看不到他们。这个档口她被冯遇之从车上迅速的拽下来，往右手边的山上爬去，藏在一片松树林子里，幸好他俩的衣服颜色都不鲜艳，一个黑的一个白的。

　　孙言毅猛的一踩油门，车子往后倒，后面的车也开得急，车尾撞上车头。
　　此情此景，陈希险些惊呼出声，冯遇之眼疾手快的捂住她的嘴。
　　孙言毅并没有停下，车头一转向反方向狂奔而去。陈希的一颗心跳到嗓子眼，这可是刚下过雪的路面，他这么快的速度是不要命了吗？
　　黑车紧追而上，距离渐渐又被拉近，几声枪声响起，在雪后的天里尤为刺耳，惊起山上的飞鸟。
　　他们果然有枪，这是根本不想给孙言毅留活路啊。跟着之前的比起来，过去只称得上小打小闹。

　　冯遇之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打湿，低头一看，陈希已经泣不成声。
　　她就是一普通家庭的小姑娘，估计连真枪都没见过，被这样的场面吓哭很正常。
　　“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来这儿，他就不会遇到这些麻烦了，我就是个害人精。”陈希哭着说。
　　原来她不是被吓到，她是担心孙言毅。
　　“陈希，你别自责。张微微迟早要动手，不是这儿也会是别处。你要相信言毅，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也不至于这次就挺不过去。”冯遇之压低声音，拍着她的肩膀。

　　孙言毅离他们越来越远，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飞快的往山上移动，后面的小黑点紧追不舍。
　　他上山干嘛，山路不是更崎岖吗？他车技再好，可这路也不平坦，到了山顶不就无路可退吗？
　　陈希和冯遇之的心紧紧揪着也无能为力。

　　忽然，山顶上传来一阵急刹车刺痛耳膜，接着一个小黑点从山顶上飞跃出来，在空中滑过一段美丽的弧线，便“砰”的一声摔到地上，瞬间成了齑粉。
　　“孙言毅——”随着汽车的摔落，陈希仰天长啸一声，声音哀绝，久久萦绕，不绝于耳。
　　陈希连滚带爬的从松树林子里面出来，往车摔落的地方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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