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匠

　　汽车出了狭窄小道，进入租借里的马路，速度快了起来，司机按着柳爵的吩咐，去了常往的西装店，是一家大不列颠裁缝开的店铺，名气很大，非有钱人不会招待，当然那价格也是让普通人自动望而却步的。
　　到了门口，没有下车，朱易看了眼店铺，那装修的豪华程度，就知道里面价格不会便宜，拒绝道：“我是有能出场合的衣服，放心，不会给你丢人，就不必破费了。”大约估计一下，一套衣服下来没有百十块钱是买不了的，这可是他一个月的工资，实在消费不起。

　　“别推辞，不过是件小礼物，你明天帮我的那个事情，可是关系大着呢，别说一套衣服，就是盘下这个铺子也是值，放心接受就是了。”柳爵拉了朱易下车，推着他往店铺去：“走，快挑了衣服还要去试鞋呢，再不抓紧些可就要饿肚子了，咱们快点完事，好去预定好的餐厅享用呢。”

　　进了店铺，史密斯先生就立马迎了过来，用蹩脚的汉语大笑着道：“哦，柳先生，您太久没来了，我还以为您不喜欢我的手艺了，走，进去我给您挑挑，做一套好西服。”

　　柳爵与史密斯握了下手，打招呼道：“我可不是不来关照你店铺生意，只是刚出了趟远门，去了美利坚一趟，这才回来没多久。”边说话边跟着史密斯后面进到内间，指着朱易道：“这次不是我做西服，给他挑一套，明天要去参加一场酒会。”
　　史密斯顺着柳爵看向朱易，推了圆框眼睛，怪腔怪调的道：“哦，这位先生穿啊？来来来，有现成的几套，挑挑看适合不适合。”拉了朱易到挂着成衣的衣架跟前，连拿了三套，比着看了一下，自语道：“这位先生够高，只有这三套还不会嫌小，就试这三套吧。”

　　“给，都穿一下，镜子在那儿。”史密斯拎着三套西服，让学徒拿了，去给朱易试。

　　朱易在三套西服里挑的是亚麻色、深色格子的西服，解开长袍，在镜子前换了，心里想着，买就买吧，反正总是要有一套好西服，日后在有些场合也不至于太另类。
　　既然是准备收了这西服，朱易也就打算全当是这次翻译给的报酬，钱是不会收的。

　　换好衣服，在镜子里瞧着，还是挺好看，朱易是比较满意的，捋了有些遮眼睛的头发，很长时间没修剪了，嫌长了，露出额头，再瞧，镜子里的男人眉眼柔和，鼻梁是挺直，若说穿着长袍的朱易是士子，那么换上西服的他是多了一份俊气。
　　朱易老是觉得自己长相过于秀气，今天这西服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让他硬朗一点，是故越看越是满意，转过身，朱易给柳爵看，问他：“我瞧着这件还不错，你给看看，适合我不？”他自己瞧着是不错，不过也想看看在别人眼里怎么样。

　　柳爵有一瞬是恍惚了，朱易刚刚嘴角勾起的弯度，让本就极好看的脸又增添几分光彩，美好的如同一幅本不该存在的佳公子画，却是让他心跳了一下，为了掩饰，话也不说，只点头，发出“恩恩”赞同声儿。

　　朱易道：“既然你也觉得好，那么就挑这件吧。”对史密斯道：“先生，我挑中了这件，有两处需要改一下，能今天晚上花些时间，我明儿一早来拿，如果不能改好，那就下次行吗？”

　　史密斯凑过来，伸手在朱易身上丈量：“没事，我给你好好看看，一定是给你改合体了，明天早上来是能够拿到的。”柳爵是店铺的大客户，人既然是他带来买的，那么今天晚上一定会给改好的。
　　袖子有些长，还有就是腋下太宽，腰那儿也显得空荡，这三处是定然要修改，不然就看着不那么合身，穿着也不会舒服，用笔记下尺寸，史密斯道：“先生太瘦了，腰只有这么一点，我两手合起来都快能包住你的腰了！”晃了晃自己的大蒲扇手，瞪大眼睛惊讶的说。

　　脱下西服，递给学徒，朱易笑着答史密斯：“我入秋前病了一场，在医院住了足足有一个月，打针吃药的，饭也没能好好吃，出院的时候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就只剩五十六公斤了？”也不是大病，受了风寒，刚开始也没在意，以为忍过一段时间咳嗽、鼻涕，自然就能够好了。谁知道这风寒就赖住他了，反反复复，好了没两天就又烧起来，最后不得不去了医院。

　　柳爵按捺住刚刚的异样，走过来捏了朱易腰一下，道：“是瘦的很，该好好补补，今天晚上别跟我客气，多点些菜。”他将自己刚刚的悸动，强解释成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也能平常对待朱易了。
　　“吃的方面我可不会跟你客气，今天我是要好好劫富济贫。”
　　“没事，别说你一个，再多几个我也不怕吃穷了我。”柳爵拉着朱易出门，去挑皮鞋，对跟着的史密斯道：“史密斯先生忙你的去吧，帐就记在我身上，明天让人过来拿西服的时候结账。”

　　挑中一双褐色圆头皮鞋，就让司机开车到了一家江北菜馆，柳爵先下了车，领头往菜馆里走，边对朱易道：“知道你老家是江北的，特意给你定了这家餐馆，师傅都是江北名楼出来的，手艺很好，尤其是狮子头，是一绝，今天你尝尝，是不是你想念的那个味。”
　　却是有心，朱易很喜欢江北菜，清淡鲜美，有名的师傅做出来的狮子头他是能吃半个，自从家里衰落，他又到这松江府打拼，是没再吃过狮子头了。

　　小巧的园子，跟着柳爵拐到一处可以观赏月色的小屋，里面是摆了一张红木圆桌，桌上有四个冷盘，盐水鹅、拌的酸笋、双黄的咸鸭蛋以及一小块熏鱼。
　　两人入了座，柳爵问他：“可要喝点酒？”
　　瞧见盐水鹅，朱易满意的很，听见问喝酒的事，再看见咸鸭蛋，点头道：“有好菜，自然少不了美酒，今天破例，喝上三杯。”

　　拿起白瓷小酒壶，给拇指大酒盅斟满，柳爵道：“也别红酒、黄酒，就来这米酒，是这酒楼师傅自己酿造的，我喝过一次，确实很好。”
　　夹了一块去了皮的盐水鹅给朱易，柳爵道：“请，尝尝。”
　　“谢谢，我自己来。”朱易尝了一口，肉很软，已经炖到火候，味道也进去，味道拿其他江北菜要咸一点，就是这稍稍多出来的一点盐，让这盐水鹅好吃到赞叹不已。自己又夹了一块，道：“是这个味，和我以前吃的上有酒楼的盐水鹅不分上下。不知道这儿老板是谁，怎么就请来了这么好的江北菜名厨。”
　　家里还富贵的时候，是老去上有酒楼吃饭，朱易喜欢那儿的师傅烧的菜，后来出了变故，他又留洋了，是好些年没吃到这么正宗的菜了。这会儿尝到，自然欢喜的什么似的，不再有之前强装着的高兴。

　　柳爵喝了一口酒，夹着双黄蛋，以筷子去挑流着油的蛋黄，他是有带点蛋白，这样吃着是最好。
　　丢开蛋壳，柳爵答刚刚的问题道：“松江府好吃的多着呢，别说国内各大菜系的名厨，就是国外的名厨也不少，下次带你去吃吃粤菜，海鲜料理的很好。”
　　松江府，尤其是租借，可以算是国内最繁华的地方，汇聚着太多过去的买办、大地主，也有新起的企业家，这儿商人的钱，足以买下整个国家，哪个军阀缺钱，都得仰仗这边给点过日子。自然的，各行各业的好手艺全都聚到这儿来了。

　　门敲响，曼妙的女子提着食盒进来，自漆盒里端出红烧狮子头，拳头大小，冒着热气，扑鼻的香味。青花瓷的海碗里，静静躺着两颗，还有一根绿油油青菜飘在汤里。
　　第二盘端出来的是两小碗文思豆腐，切的似头发丝，炖在高汤里。
　　“客人慢用，过会儿就是爆炒软肚和清蒸鱼。”

　　起身，柳爵给朱易盛了一个狮子头，自己也盛了一个。
　　朱易将狮子头分成两半，软嫩口感、肥而不腻，吃起来咸香，他是不怎么喜欢吃肉丸子的人，也是将这狮子头吃下去半个。
　　柳爵是全都吃下，见朱易还有半个不动，道：“你不吃了吗？”
　　“我只能吃半个，再多就不爱了。”
　　“那你给我吧，我倒是还想再吃一点。”

　　朱易也没想着会不会不妥，他也是能够和人分食的人，听了这话，就将碗里的狮子头给了柳爵。
　　自己端起文思豆腐尝起来，嫩笋、火腿，以及那一番苦工练就的刀工切成的豆腐丝，配以高汤，喝起来美味十足。

　　柳爵是不会吃外人动过的东西，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居然主动的要了朱易吃过的狮子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只是觉得要和他亲近些。

　　上了螃蟹后，就是最后一道菜，这时候的螃蟹还不算肥美，得过了中秋，那时候才是品螃蟹的最佳时刻。
　　一对螃蟹，有碗大，都是母的。

　　朱易爱吃蟹黄，入手后就剥去壳，他吃螃蟹从不用蟹八件，以筷子和手来解决，沾一点放了姜片的醋，那蟹黄入了口中，很沙，鲜的让之前吃的所有菜都失了味道。
　　柳爵啃着蟹爪，见朱易满足的样子，猜出是喜欢蟹黄，便也剥开壳，将蟹黄挖给了他。
　　朱易只推辞一下，就接受了，他确实爱这个，这顿饭是吃的他对柳爵的种种不满都化去，对于明天的工作也没那么大的抵触。
　　吃货的满足就是这么简单，柳爵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让朱易对他评分高了几许。

　　吃完这一顿，已经是月上三竿，那弯曲的牙儿带着点光亮，给星星留了发光的机会。
　　并没有送朱易回他的住处，而是柳爵邀请了回他的房子住，说明天从这边直接去约定的地方，省得还要跑一趟。
　　朱易也没推辞，既然连翻译的事情都答应了，住一晚也就不算什么了，而且他也想享受一下豪华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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