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降临之十三夜

　　—[2056年12月9日，上午12：00]—
　　三只小奶猫在铺着绒毯的纸箱里窸窸窣窣的爬来爬去，间或还会半阖着眼喵呜几声，团在一起不愿伸展的身子像是会动的毛线球，着实可爱。
　　娜塔莎蹲在纸箱外，笑眯眯的瞅着它们，不时抓起其中一个蹭蹭、抱抱，惹得小东西们又是一连串的哼唧。
　　芮妮端着盛有水跟食物的托盘推门进来，“来吃饭吧。”
　　“——哦，好。”娜塔莎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猫咪放下，起身凑近芮妮，口音奇怪的问道：“踏们海没回来吗？”她问的是早上离开大厦的麦克他们。
　　“没有。”芮妮把水跟面包平分给女孩儿，担忧的点点头，“听说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平安归来。
　　“踏们都是好韧，”娜塔莎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低声祝祷，“上帝会保佑踏们的。”

　　沾着浅黄色脓水的纱布被细长的手指一层层的从溃烂的伤口上揭下来，随后扔进不锈钢托盘中。纱布的旁边，是两三瓶医用酒精跟消炎药水，还有一把泛着银光的尖嘴镊子。
　　山羊胡依照护士长克伦特的要求，安静的平躺在铺着薄被的地毯上，屈起左膝好方便她给自己上药。
　　乔伊站在稍远的地方，表情冷淡的盯着他跟克伦特，不说不动。
　　克伦特给山羊胡清理完伤口，转身对乔伊问道：“扎伯先生，格雷修先生那边有消息吗？”
　　乔伊摇头，“抱歉。”
　　“是吗……”克伦特喃喃，“希望他们一切顺利。”

　　雪莉泪流满面的坐进车里，抱着克里斯蒂哭的肝肠寸断。
　　后者安抚的搂紧她，却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语。
　　帐篷拆卸完毕，一个军官模样的青年走到琼斯这边，两脚一并向他敬了个礼，大声报告道：“长官，营地内清除结束！”
　　“辛苦了。”琼斯微颔首，“——巴度博士离开了吗？”
　　“是的，长官！约10分钟前，巴度博士在下士杰尼•韦恩的护送下，前往华盛顿。”
　　琼斯下意识的看向哭泣的雪莉，冷静的下令，“那我们也走吧。”

　　苏牧的雪白四爪淌着冰水穿行在破败的建筑物中，身上裹着橄榄绿围巾的KIKI专注的嗅闻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偶尔会用爪子在地上刨踟两下。
　　每到这时，诺丁就会趋前俯身，在KIKI徘徊不去的地方仔细的反间一番，找出食物。
　　米罗和罗宾跟在诺丁身边，帮他抬抬、捡捡，翻弄砖块清理垃圾。
　　超市的另外两头，分别是麦克、珀森和皮特一组（他们在找的是木炭或者其他能够燃烧取暖的物品），莱昂、艾伦和西蒙一组（他们负责的内容是瓶装水和任何能够找到的必需品）。
　　从搜寻开始至目前，他们一无所获。

　　泰恩坐在吉普车里，面无表情的回想起刚才在营地，他跟雪莉告别的情景。
　　雪莉眼里噙着泪，嘴角却是微笑着的，“……我拦不住你的，对吧？”
　　“亲爱的，我……”
　　“他是你的儿子，我明白，”雪莉自言自语的点点头，仿佛没听到泰恩的话一样，小声唠叨着，“就算他成年了而且还是个男人，我也不能拦着你……我明白我明白……”
　　话说到最后，女人嗓音中的哽咽已经无法掩饰，她却还是憋着一口气不敢哭出来。
　　泰恩握紧了双手，到最后也没将妻子拥入怀中安慰。

　　“各位听众，我是杰瑞米私人广播电台的主持人邓波•凯伦丝，现在我将向诸位传达刚从白宫得到的消息……”
　　“据悉，在从此刻开始计算的八到十一小时内，全国将遭遇一次长达一周的二次降温。这次降温过后，我们很可能要面临人类历史上的第二次冰川期。”
　　“这场天灾，令你我失去了家园、亲人、爱人、朋友，给每个人都带来了无法磨灭的痛苦，但我相信，只要坚持下去，我们一定能够战胜它，再次见到温暖的太阳跟美丽的花朵……”
　　在女主持快要哭出声的前一刻，一只男人的手“啪”的一声扭死了收音机开关。
　　汉诺威靠坐在沙发里，抑郁的闭上眼，搁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攥成拳，青筋微凸。
　　小圆厅里的人们发出短促的叹息，便陷入了僵凝如死的气氛中。
　　这种时刻，随便哪个人的话，都可能会令大众崩溃痛哭。
　　而情绪的反复跟泪水，除了加重人的悲哀跟绝望，什么忙也帮不了。

　　手机在副驾驶座位上啲铃铃的响着，开车的欧文分神瞥了一眼屏幕上闪动的名字，没接。
　　驾驶室的正前方，覆盖着冰雪的公路向远方无尽处蜿蜒而去，透过因雨刷的摆动而变得格外模糊的车窗看去，就像一条浸没在水里的蛇。
　　欧文为自己没来由的想象皱了皱眉，猛的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
　　墨绿迷彩色的军用吉普在雨中急驰而去，片刻后就化为雨幕中快速移动的小点儿。

　　“嘿——！苏，”一直守在地面信息接收机前的弗兰斯基突然惊叫出声，“你快来看！”
　　苏从计算机那边飘过来，抓住同事的肩膀往屏幕上看，“太好了，地面收到我发的消息了。”
　　弗兰斯基咧开嘴，“我就说你会给他们帮上忙的吧。”
　　苏边跟前者交换位置，边说了句中国谚语，“承你吉言。”
　　在他们的身后，女宇航员娜洁科娃的视线越过两人的肩膀，怔怔的望着被浓白气流包裹的北半球，眼圈儿忍不住又红了。

　　诺丁终于在KIKI的搜寻下，在废墟中找到了五大包完整的家庭装麦片。
　　虽然是一场小小的生理，但对于汀德大厦里的人来说，这却远远不够。
　　米罗和罗宾刚帮着诺丁把麦片装进推车，KIKI就又往前跑去，边跑还边呜呜的低叫着，连尾巴毛都警惕的竖了起来。
　　三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儿，先是喊了喊麦克他们，才跟着大狗跑了过去。

　　克伦特刚从乔伊和山羊胡的房间出来，菲佛丝迎面就找了过来。
　　“护士长，我的室友发烧了，”因为挂心丈夫安慰而睡眠糟糕的菲佛丝，顶着两个硕大的眼圈儿笑的勉强，“能麻烦您过去看看吗？”
　　“你没去找医生吗？”
　　“我那个室友不知怎么，似乎不太喜欢男人。”
　　菲佛丝没说自己连着找的三位医生，都被她那位彪悍的室友赶了出来。
　　克伦特点点头，表示明白，和菲佛丝一起往走廊彼端走去。

　　在原来应该是属于超市服装部的地方，KIKI停了下来。
　　而这一次，乖顺的狗儿找到的，是十几具尸体。
　　看死者身体的形状，他们似乎都是自高处坠落致死，有男有女，其中还有一位孕妇。
　　年轻的孕妇侧躺在一堆瓦砾跟断裂的墙壁之间，纤细的双手还维持着保护胎儿的姿势，紧紧的环住自己的肚腹。
　　那双美丽的淡蓝色眼睛睁得大大的，却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

　　—[2056年12月9日，上午14：10]—
　　带着雨水的白色塑料布蒙上了遇难者的遗体，也遮住了孕妇隆起的腹部。
　　九个男人笔直的站在仿佛永无止尽的雨幕中，心情沉重的悼念着故去的陌生人。
　　举行这个简单的葬礼虽是由诺丁提出来的，但赞成的却是余下的全部八个人。
　　塑料布是他们在超市中翻找出来的，颇费了一番周折不说，还浪费了快一个小时。
　　也许在时间争分夺秒珍贵无比的现在，作为果敢干脆的男人们，作出这样的决定，有优柔寡断太不顾全大局之嫌，可是谁又能提出不满与质疑呢？
　　要知道，在今天还有他们为他们举哀
　　——而他日，可还有人，会为他们流泪心碎？
　　惯看生死的麦克、莱昂以及西蒙医生，在默哀过后，已经快速的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而诺丁等人的情绪，却一时无法挣脱那种无需言明的悲哀，脸色都是难看的青白。
　　麦克看着诺丁浸透了雨水而变得更加细软柔密的发丝，恨不能上前抱住单薄的他像以前那样细语安慰，却在对方冷淡视线投过来的时候，平息了心内一切的冲动。
　　麦克不是害怕被诺丁拒绝，而是胆怯于他的冷静疏离，那不是他所熟悉的诺丁。
　　那双明亮的黑眼睛，曾经只注视着他，只追随着他，灼热的视线中满载对他的痴迷眷恋。
　　而今，依旧还是那双眼睛，在看着他的时候，却是完全平静——平静到几乎死寂。
　　麦克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
　　所以他才更畏惧诺丁淡漠的态度，更绝望他感情的决绝抽离。
　　虽然这都是过去荒唐浪荡的他自找的。
　　莱昂原本想等麦克说话，可等了又等也不见他有动静，只得自个儿开口，“嘿，我说，让我们让伤感到此为止，OK？比起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人跟事在等我们去帮助和解决，还记得吗诸位？”
　　汀德大厦的那些男女老幼，可都是活生生的啊。
　　麦克抹了把脸，勉强的笑笑，“是啊，中国人不是有句老话么，‘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咱们，还是抓紧时间为活人谋夺更多的生存机会吧。”
　　众人闻言发出会心一笑，立刻按组分开，各自继续做事去了。
　　在大家都没注意到角落里，诺丁蓦地回头，远远望着麦克修颀的背影，不自觉的握紧了手里KIKI的牵引绳。

　　“雪莉，我不懂，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不告诉巴度博士你怀孕的事情。”克里斯蒂把视线从白茫茫的车窗收回来，看着平复了情绪的雪莉说道：“你不是想留住他吗？”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克里斯蒂认为，相比较具有丰富专业知识的汉诺威，孱弱且怀孕的雪莉才是真正需要泰恩关注跟保护的人。
　　退一万步说，汉诺威就算不是气象专家，也好歹是个大男人，自保总不成问题的。
　　泰恩怎么能为了儿子不要老婆？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想他恨我。”垂眸注视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雪莉低声说道：“他欠了汉诺太多……如果他不回去，就是死，他都没法瞑目。”
　　“但是你呢？难道你没考虑过，如果博士知道你怀孕了他会怎么想吗？”
　　“他会很高兴吧……”雪莉痛苦的皱起眉，抬手遮住又有了泪意的眼眸，“但也会更加痛苦。毕竟……”这个孩子，来的太不巧。
　　克里斯蒂张嘴欲言，但忽然浮现脑海的一个想法却及时止住了她的鲁莽，倘若……事情真如她猜想的那样，她就能够理解泰恩了。
　　只可怜了雪莉，本来，她可以做个最幸福的准妈妈的。

　　泰恩终于通过网络联系上了汉诺威。
　　父子俩在米赛尔A6的虚拟平台上两两相对，居然不知如何开口，谁先开口。
　　手提电脑的屏幕下方，代表信号的绿色格子滴滴滴滴的鸣叫着跃动，单调又寂寞。
　　驾驶座上的杰尼•韦恩分神瞅了神色古怪的泰恩一眼，“博士，您不舒服吗？”
　　“……啊，我没什么。”
　　泰恩下意识的应声，嗓子干的发涩。

　　菲佛丝从房间出来去厨房取护士长要求使用的热水，经过小圆厅时，她看到汉诺威坐在那里，神情僵硬的盯着闪动的手提屏幕。
　　菲佛丝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决定先顾手头的事情。
　　等她回屋里帮克伦特给她固执的室友擦洗了身体、换了干净衣裤再出来，汉诺威还是姿势不变神情不变的呆坐在沙发里，直勾勾的盯着电脑。
　　菲佛丝登时觉得头大了。
　　她想起昨天米罗曾说过，汉诺威是个能挽救他们所有人的气象专家。
　　可现在，这位掌握了众人生死关键的“专家先生”，正表现的犹如一具魂不守舍的躯壳。
　　菲佛丝不知道是什么事令汉诺威如此，但她相信，男人若再这么下去，绝对会有大麻烦。

　　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狭窄的驾驶室里，旋律低回缠绵的铃声一遍又一遍的反复着，直往人的心里挖凿。
　　欧文牢牢的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仿佛根本没听见铃声。
　　而实际上，独特的铃声背后代表的那个人，正是他辞职的原因。

　　凌乱堆叠在断墙高处的物品在巨响中擦过诺丁的耳廓，摔落在他脚边仅有几公分距离的地方。
　　恰好目睹的米罗和罗宾惊得直抽气，“诺丁（张）——你没事儿吧？！”
　　诺丁先是弯腰拍拍同样被吓坏的KIKI的脑袋给与安抚，才抬头冲两个同伴一笑，“当然，你们没看我好好的吗？”
　　罗宾不信的盯着他，“你确定你没事？”
　　“我又没被砸到！”诺丁失笑，“——还是说，你其实是想让我有事？”
　　罗宾结舌，“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跟诺丁虽才刚认识，但凭直觉，他认为现在的诺丁不大对劲。
　　米罗插口道：“诺丁，你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诺丁滞了一下，没再说话，顺势低头翻找食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