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长安

　　我循声望去，迎上一双圆圆的小狐狸似的眸子。那歪脖子枣树下的灰衣少年，在清晨微蒙的日光里巧笑嫣然。
　　她真是个美人，纵然换了男装，仍别具一股灵动妩媚之姿。
　　可惜了，如此美人，偏偏做贼。
　　“我的钱呢？”原谅我太实际，此情此景，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讨账。
　　“啧啧啧……小郎也太煞风景了。”她摇头叹息道，“奴家为了小郎几番奔波，你倒好，无酬金也便罢了，竟还向奴家讨要银钱！”
　　我一阵恶寒。
　　她看着我不自在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抬手将一个东西扔过来。我下意识用手一挡，那东西“铛”的一声落到地上。定睛一看，正是我前日卖出的银锁！
　　她这是什么意思？
　　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她解释道:“这个既是小郎的传家之宝，价值当远在我盗走的那袋银钱之上吧？如此，我们权作两清，如何？”
　　我怒，要不是你闲的没事偷我钱袋，我至于沦落到卖锁的地步么？！一把将银锁揣进怀里，愤而转身就走。
　　她在后面笑得花枝乱颤，扬声问道:“小郎欲往何处啊？”
　　我头也没回:“报官！”
　　“此时城门未开，小郎何须着急？”
　　我脚步顿住，斜眼望着离我不远处的少女。她已经追上来，只不近不远地跟着，一边笑一边道:
　　“你放心，奴家不是坏人……”
　　就您那副狼外婆的样子我能放心才怪啊！
　　她停下观察了下我的表情，继续道:“罢了罢了，我与你实说了吧……”她不再自称“奴家”，我反而听着顺耳许多，此刻听她的语气正经起来，心中倒不再似之前那般抵触了。
　　“我那日在城中听说你要赶往长安，感念你在危难时刻助我掩饰行踪，因此在你与王家人分别之后，潜入王家，花了一晚才把银锁给你要回来……”
　　我默默在脑中把“要”字换成“盗”字。同时暗暗忖着，她大概不知道我替她掩饰完行踪之后立马又给人指了她逃走的路线，只是那户人家太废柴，才叫她悠哉到今天。
　　她继续道:“我恰巧也要去长安，我们在路上可以做个伴儿。”
　　我略一思索，点头道:“可以。”她的眼睛弯起来，我马上又说，“看在你惦记着给我盗锁的份上，我暂时先不用你还钱。不过——你得想办法给我找一头驴子来，我这两天已经累的走不动路了。”
　　其实我本来也没指望把钱要回来，现在这样说无非是觉得没准能借此让她知难而退。她既那么爱财，面对我如今明晃晃的敲诈行为，她理应义愤填膺拂袖而去才对。
　　不过——
　　“这个好办，我的马可以借给你骑，等到了前面的村子里，我再买匹马就是了。”说罢回身打个胡哨，一匹马由远及近得得跑来。
　　她答应的倒是爽快！看她的样子不像是没出过远门的，为何会为了找一个路上的伴儿费这么大劲？事有反常必有妖，我心中暗暗警惕着，思索着我对她还有什么利用价值。然而思来思去都没想出个头绪。
　　有了马，脚程自然而然快了许多。几天后，我们已经到了长安城的近郊了。远远望去，夕阳下的长安城肃穆而繁荣。这个时间，人们大多是出城的，偶有几个骑马的人进城，也多是轻袍缓带，乃是野外游玩回去的富家子。我叹口气，心中并无多少喜悦之情。
　　经过这段时间的熟悉，我对这女子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据她自我介绍说，她的名字叫薛金奴，乃定州人氏，此来长安是为了寻亲。我虽不清楚这一时期具体的行政区域名称位置，但大体知道定州位于东部，凭她一个小姑娘，从定州一路寻到长安，没点本事是很难维持过来的。而且这一路在人情世故上薛金奴表现得极为老道，虽然看到漂亮物事也会像普通女孩子一样留恋不舍，却极少掏钱购买，顶多看看完事。另一方面，她对沿途的书画摊子十分感兴趣，虽然识字不多，却总爱指了某书拉着我问:“安姑娘，你看这书好不好？”等到了长安城，她的马背上已经驮了半箧书了。
　　我与她是在长安城门口分别的。
　　她笑盈盈地道:“阿姊，你……”
　　我心中暗道，来了！
　　“你可知道刑部在什么地方？”
　　我怔住，难道她忽然弃恶从善决心自首了？！那也不该去刑部吧？
　　正思索着，她那头又开口道:“阿姊不知道也便罢了。不知阿姊家住何处，待金奴安定下来，定要同我阿兄登门拜谢的。”
　　我忙摆手道:“此程受薛姑娘照顾良多，该是我谢姑娘才对，岂敢劳你说声谢字。”她看出我不欲告诉她地址，也不勉强，当即一笑，福身而别。
　　看着她的身影走远，我才伴着闭坊前的击钲声快步向大总持寺赶去。
　　此时的大总持寺完全被古木葱郁的绿荫掩盖。沿着山路一路向西，转过一片小树林，再走过一段长长的青石梯，不多时，那道熟悉的侧门便出现在我眼前。
　　其时恰有两个小沙门背着两捆柴走在我前面，我快走几步赶到他们面前，行礼道:“两位小师父，请问道岳师父可在寺中？”
　　两个小孩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高一些的微微躬了身子答道:“师伯前些日子外出讲经，如今并不在寺内。”
　　我心中凉了半截，赶忙又问道:“那辩机呢？他可在？”
　　这回是那个矮一点的小沙弥答:“辩机师兄午后有场法事要做，如今不知完成了没有。”
　　我微微松了口气，点头道:“可否请小师父为我通传一声，就说有位安施主求见。”
　　两个孩子又对视一眼，点头应下。
　　这一等便到了晚间。
　　一轮新月不知何时悄悄升上枝头，四周依旧清清寂寂的。我坐在石桌前，感受着拂面而来的夜风，耳听着窸窸窣窣的虫鸣，精神回复到久违的放松状态。一路的奔波风尘，竟在杳杳的佛音中化为乌有。我以手支颐，不知不觉陷入梦境。
　　恍惚听到耳边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我费力睁开眼，一张放大了的少年的脸映入眼帘。
　　辩机无奈地看着我：“安施主，为何不入房中休息？”
　　我囧囧地：“你不在，我不好意思麻烦别的小师父……”
　　辩机：“……”
　　我发誓自己真没有把辩机当保姆使唤的意思，但他苦笑的表情表明他似乎确实是这么想的。
　　“施主请随我来。”
　　……
　　第二天我是打算直接去悬崖边勘测的，孰料刚一出后院的门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安朵！”我一呆，转过身来，入目是一张笑得无比亲切的脸，我无力地扶上自己的额头，怎么在这碰到这位小祖宗！
　　“三哥说的果然不错，只消在这守株待兔，你便就来了。”
　　竟是李恪的主意？等会儿，你说谁是“兔”？！
　　我堆满笑，凑到李愔面前问道:“殿下，三殿下知道我回来了？”
　　李愔摇头作无辜状:“没有，还未及派人去通知他。”
　　太好了！
　　“那个……殿下，能不能……可否先别告诉三殿下我的下落？”我谄媚地笑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就见小李愔眉角一挑——那模样简直与李恪如出一辙，接着眼波流转，露出一副天真的表情来:“这却是为何？”
　　臭小子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坏主意呢。
　　我心知骗不过他，便委婉了些告诉他:“我与你三兄有些过节，之前又欠了些银子没还，现下没脸见人。”
　　李愔的小脸肉眼可见地抽搐了几下。
　　我继续道:“你能不能看在前些时候我给你做过饭唱过曲讲过故事的份上，宽限我些时日？待我攒够了钱，定会跟你去见你三哥的。”
　　谁知李愔不屑地转了身道:“哼，何人说过要带你去见他了？！”
　　我正感动于他的配合，他又道，“我本想把你留在身边的，不过见你那么怕我三哥……倒是觉得有趣……”
　　哇靠！这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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