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有涯

作者:云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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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事


      孟时涯不知道这一夜他是怎么熬过来的。重生于世那天,他从孟府到国子监那一炷香的光景,也远不如今日这般焦灼难耐。
      五月初三,未时。孟时涯昨晚不曾吃一粒米,这一日更是连口水都没喝,在马背上奔波了一整晚,后来又凭着两只脚在人群里打听,早已累得双腿发软,浑身乏力。
      可他目光如炬,一刻也不敢闭上歇息。
      只要想到林长照可能横尸某个角落,他就吓得浑身出冷汗,双手发抖。
      一大早,贺之照找到他,说他从六皇子府带出了两百精兵,化作寻常百姓,在街头查寻。孟时涯心里并不能好受多少。见不到林长照平平安安站在他面前,他就无法静下心来。
      他甚至想,若是此后再也找不到林长照,他就是毁了邺安城也在所不惜的。若是林长照……死了,他就是毁了大周,也要找到凶手,为他报仇。

      未时三刻,孟时涯无助地坐在国子监大门口的台阶上,失魂落魄。徐绍、李瑛、贺之照都回来过,见孟时涯这副模样,便知无果,只得打起精神来再去寻人。临近申时,陆元秦领着几个家仆打扮的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满脸兴奋地告诉孟时涯,说有个屠夫昨晚关店门的时候瞥见有人揽着一个年轻书生的腰急匆匆地走,可是那书生脚都快离了地。屠夫以为是书生喝醉了酒,就没在意。方才听陆元秦说起昨晚走失了一个国子监的学子,就把昨晚那书生的衣着描述了一番,正是失踪许久的林长照!
      “他,他被人掳走了?”孟时涯声音发抖,赶紧问道,“那掳走他的人长什么模样?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陆元秦笑容渐渐消失,无奈道:“屠夫没看清那人是什么打扮什么样子,只说个头挺高的,比林长照高出半个头来。他们往西边走,或许是去了城西。”
      孟时涯一颗心砰砰乱跳,愣了片刻,才挤出一丝笑容,吩咐跟着陆元秦的几人去告知何将军、贺大人、徐绍、李瑛等人,将人手调往城西去找。
      “你也别太担心了。林兄在京城没有仇家,不会有寻仇的来杀。他出门向来不带贵重物品,就算有人要打劫,弄不到钱财若要杀人早把他杀了,何必拖着带走?向来是把他打昏了,丢在僻静处,免得叫人早早发现罢了……”
      “我知道……”
      孟时涯何尝不知众人都担忧林长照,也担忧他。可他担忧得更多。
      林长照没有仇家,可他孟时涯的仇家就多了,平南王府,余家,周家,陆家,三皇子和五皇子,个个都是对他有杀心的。他与林长照交好,难保那些人不会拿林长照泄愤……他昨日言语之间有意暗示三皇子,他知道三皇子的秘密,为的是叫三皇子乱了阵脚,对他下手,然后他就有借口将三皇子的罪名落实。
      他怕三皇子没对他下手,却拿林长照做要挟。
      可是昨夜他早就去探过忠王府,三皇子那里根本找不到林长照。为免打草惊蛇,他只得退了。若今日还是找不到长照,他就是明闯忠王府,也要再去看一看。
      天色晚了,家家户户燃起了烛火,孟时涯奔走在一座座院落之间,心中已经麻木。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与长照太亲密了,才惹得三皇子疑心,把长照抓去了?他们与三皇子才见过两次,三皇子也算是谨慎,会铤而走险这么做吗?

      “少爷!少爷……找,找到了……”荻秋哭哭啼啼地跑过来,拉着他就往回走,“在不远处的一座,一座废宅……”
      孟时涯怔了片刻,随后发疯一般甩开荻秋,飞奔着往他指的方向跑去。
      长照!他的长照找到了!
      可是当他见到林长照,满心的喜悦通通变成了恨不得杀了所有人的戾气——他的长照是个瘦弱的书生啊,为何有人竟这般狠心,将他打得遍体鳞伤!
      林长照昏迷着,衣衫倒还在身上,可是被长鞭抽出了一道道裂口,鲜血浸透了外衣,透着一股咸腥的味道。那鞭子,分明是沾了盐水的!他右脸肿了,几道指印犹在,嘴角血迹未干,素日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也乱做一团,沾着尘土泥水。
      林长照被人掳到这儿,吊在房梁上,挨了鞭子,被打了耳光!整整一天了,他受了一整天的苦!
      “孟贤侄,你,你这样林公子会伤得更重……”何冲慌忙提醒,从旁边拉了一把,“且松开些,带他回去治伤吧!”
      孟时涯哽咽一声,将手臂松开些许,看了看林长照惨白的脸庞,将他拦腰抱起。站起来时,他眼前一阵晕眩,几乎抱不稳林长照。徐绍伸手要来接,孟时涯微微侧身避开,径自抱着昏睡不醒的林长照走出了门窗破旧,结满了蜘蛛网的宅院,荻秋已经叫来了马车等候在小巷里,孟时涯抱着林长照进去,牢牢护着他,马车急奔回了孟府。
      何冲留了几个高手躲在附近,等着那绑匪回来,带着其他人回去了。李瑛等人总算能歇口气,一同坐着马车回了国子监,等候孟府的消息。
      林长照被放在孟时涯的床上,大夫很快被请来,察看了一番又诊过脉,说是外伤,休养一些时日也便好了,疤痕也不会留下。荻秋趴在床头,又笑又哭,连声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孟时涯一直坐在床前,望着林长照的脸庞。贺之照也在房中,只是站在一旁远远看着。等荻秋跟着大夫跑出去抓药,孟时涯缓缓回头看了贺之照一眼,眼底所有的狠厉尽消。
      “你不来看看他吗?”孟时涯轻声道,“你来陪着他。”
      他站起身,把位置让给了贺之照。贺之照盯着孟时涯,神色平静,面面相觑半晌,贺之照苦笑一声,上前来坐了,拿过床头矮榻上的湿巾,轻轻地为林长照擦拭脸庞。
      那张泛肿的脸渐渐干净了,贺之照洗了洗布巾,给林长照擦手,胳膊,布巾已经染成了赤红。再洗,拧干些,他扯开了林长照的衣襟。
      孟时涯猛然握紧了拳头,移开了视线。
      床上依旧昏迷的林长照嘴角流露出一声哀叫,想来是胸口被擦拭时扯痛了伤痕。贺之照没有停手,孟时涯始终不敢回头,林长照一声声地哼叫,渐渐哭出了声音。
      “母亲……母亲……疼……不是!他不是……别逼我……啊!”
      孟时涯到底忍不住,冲上去按住了贺之照的手腕,怒视他,一双眼睛泛红:“你轻些!他怕疼!”
      贺之照没有看他,只是冷声道:“换盆温水来。”
      孟时涯舍不得离开,可瞧着林长照一只手微颤,昏昏沉沉之际听到贺之照的声音,那满是伤痕的手指还要捏住贺之照的衣襟,便不由自主地抱着满是血水的铜盆离开。
      足足换了五盆水,贺之照才没再叫他跑来跑去,而是叫他帮着抬起林长照,给他脱了满是血迹的亵衣,换上赵嬷嬷一早准备的干净衣衫,塞进了被窝。
      药熬好了,荻秋不顾烫便捧了过来,见贺之照坐在床头照顾林长照,有些诧异。待贺之照伸手把药碗接走,荻秋低着头退到了门外。孟时涯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贺之照给林长照喂药。
      孟时涯觉得贺之照不够温柔,可是贺之照喂他喝药一滴未洒,给他擦拭冷汗,给他身上的伤口撒药粉,夜半时分又给他换下湿透的衣衫,片刻没有消停,孟时涯又觉得便是他自己,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初四凌晨,林长照总算醒了。贺之照没有多说,立刻吩咐孟时涯把孟尚书、何将军都请来,让林长照讲一讲他被何人抓去,被何人严刑拷打。
      “我不知道。我不认得他们……他们问,问邺安学子闹事,胡说八道,是谁……是谁带头。他们问是不是我,我说不是。他们就说是……是孟兄……他们逼着我写供状,说孟兄为人猖狂,是他捏造京城权贵子弟的谣言,害他们丢尽颜面……还,还试图污蔑几位皇子……我不写,他们就对我用刑……”林长照说得吃力,但也足够明白。
      有人逼迫林长照承认孟时涯造谣生事,林长照不肯写供状,就遭了毒打。那些人见一时得不到他亲笔供词,就把他锁在那儿,打算去问问主人的意思。他们离开后不久,林长照试图弄出点儿动静,尽管如愿撞翻了凳子,引来了何将军注意,他自己也昏倒了。
      孟时涯站在一旁,看着偎在贺之照臂弯里,因为伤痛而浑身发抖的林长照,心如刀割,前世去寻李恒等人报仇时的狠厉之气顿时冲上了脑海,叫嚣着要发泄出来。他苦苦隐忍,不愿在林长照面前失态吓到了他。
      “天子脚下,竟又如何恶性!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国子监的栋梁之才,差点儿丢了性命,本官已经无可忍让了。”贺之照阴沉着脸,安抚林长照躺下,回头对孟承业拱手道,“孟大人,这件事,本官会去找陛下讨个说法,您也曾是国子监的学生,不知是否愿意……”
      孟承业叹气道:“小人猖狂,私设刑堂逼宫书生,又污蔑犬子,我再想着避讳,岂不枉为堂堂尚书郎!”
      何冲跟着嚷嚷:“没错!管他是哪家权贵子弟指使,如此狠毒残暴,本将军自要跟陛下讨了旨意,亲手把他们抓起来,也省得日后他们胆大妄为,闯到皇宫里头去作恶!”
      林长照挣扎着要起来,咳了好几声,被贺之照轻轻按着才平复了情绪,为难道:“可是那些人是谁,学生并不知啊……这,这要从何查起?”
      贺之照笑道:“你安心养伤,回头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林长照点了点头,乖巧地躺着。孟承业与何冲一同离开,贺之照也要离去,林长照瞥见孟时涯立在角落处,勉强冲他一笑,突然抬起身子抓住了贺之照手腕。
      “贺大哥……我想回国子监。”林长照低语道,“我……”
      贺之照目不转睛望着他脸庞,过了一会儿笑起来,反手将他手指握在掌心,道:“也好。你不小了,总该避讳一些。孟府上下好客,我们却不能叨扰太久。”
      这话听在孟时涯耳中,宛如雷震,又如利刃刺入心口,叫他痛不可忍。避讳……是啊,是要避讳的。大周朝素有惯例,可以娶男妻,适龄的男子多半是不会单独留宿其他未婚男子家中的,除非二人互生情意。长照他对自己,从来都是同窗之谊,对贺之照倒是仰慕之情,为免将来遭人非议,自是不愿躺在他孟时涯的床上。贺之照这般说,可见对林长照也生了情意。
      天亮之后,贺之照便把林长照带走了,他亲自抱出门去,一路抱着送回国子监的。孟时涯默默地跟在后面,听着早起的学子兴奋地议论,说祭酒大人只怕不久就要把林长照给娶回去了。
      大周并未禁止男妻做官,林长照纵使嫁给了贺之照,也能考科举入朝堂,故而学子们对他们二人倒也颇为看好,更有人说这才算“比肩共济,琴瑟和鸣”。
      孟时涯坐在竹亭里,屋内林长照跟贺之照说起他被抓走时如何慌乱,挣扎了许久才把乌木发簪扯下来,言语之间多了几分亲昵依赖。他有伤在身,喝了药容易困倦,很快声音就低沉下去,想来是睡着了。
      孟时涯倚着木柱,目光涣散,情绪越发低落。
      有人在他身边坐下了,孟时涯转过头,看到的是贺之照那张沉稳冷淡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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