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花月生凉

　　“什么？殿下要上九天，取镇天珠？毁天宫？”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合情理，她那姘头可还在上面呢？”

　　“什么姘头？猴年马月的事，早就吹了。”

　　“……”

　　神月阁外，众大臣急得比那热锅上的蚂蚁还热，为此，招摇山上至白发苍苍的不死老神，下至嗷嗷待哺的新生稚子，当下正心急如焚地守在阁楼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局面颇为尴尬。

　　一长者继续喃喃道：“殿下闭关数月，此番出关，怕是要出大事了！”

　　一人也跟着说：“距梧橼君神一指天书，拱手将自己大好河山让出已过数千年，此事本来就疑点重重，九重天君神却寥寥数语便堵住了悠悠众口。当年年幼的殿下尚在启蒙，不得已只能忍辱负重。现今她既已羽翼丰满，杀上九天有何不可？抄家伙，还真以为我等怕了不成，随殿下上九重天，轰轰烈烈打上一场！”

　　众神排山倒海的吼声：“上九天，毁天宫！上九天，毁天宫！”

　　那阵势，气壮山河，听者无不令听着热血沸腾，口号喊得人震耳欲聋，气壮山河，颇为响亮。

　　高呼声余音还在回荡，突然狂风骤起，霎时间房歪瓦裂，方圆十里的飞禽走兽被吓得上蹿下跳，这次第，怎一个鸡飞狗跳了得。

　　众神见势纷纷跪地。又是轰隆一声钻天响，朱红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劲风扫起片片落叶。

　　接着站在众人面前的，盖一女娃子是也，她眉目若月，面容似芙，身形如柳。一袭锦绣华服甚是张扬，发髻上本无多余钗环，却仿佛漫山遍野的山花皆为之所用一般，很是好看。

　　梧涯下了台阶，朝众人看了一眼，面容上的苦痛之色余波犹存，清脆的咬牙声回荡在空气中。

　　她向前又迈出几步，抬头盯了半响苍穹才缓缓回头，终开口道：“陌桑长老，本王需得上九重天了一桩心事，时间……许会有点长。本王不在的这些时日，招摇山便有劳长老看管了。”

　　陌桑长老连忙道：“殿下不可，您一人去无疑是以卵击石，当帅我等一同前去。”

　　“我等愿追随殿下杀出一条血路，誓死夺回梧橼君神的山河大地！”众人异口同声道。

　　梧涯闻言摇头：“我已查出君父和母后魂葬之地。此番九重天那位还不知道我已知事情经过，所以此事只能由我一人前去，人多反倒碍事。”

　　群臣抄家伙想再做劝告，她人拂袖一挥，眨眼已消失在天际。

　　再说这厢人已至九重门，守门的侍卫见来人，相顾一眼而后恭敬行礼道：“见过招摇王，不知招摇王夜访九重天所为何事？”

　　那招摇王本想不予理会，然当听到侍卫后面一句略显不屑的询问时，她顿住了，仰头思量了一会才扔了句：“来与你们中山王幽会。”

　　语毕她大步流星离去，剩二人口齿不清、支支吾吾道：“世……世风日下啊！”

　　是夜，九重天上灯火葳蕤、华灯耀眼。此时值夜的守卫并不多，见到招摇王除恭敬地行礼外，也无甚大惊小怪。她拖着华服看似没目的地走着。

　　过不多时，招摇王人已至一座宫殿，殿前匾牌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忘忧殿三个大字。大殿外有重兵把守，内有阵法加固。

　　梧涯迎风站在远处，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忘忧殿，嘴角还时不时划过匪夷所思的冷笑。那双犀利的双眼却游走于每个角落：神兵，神将，屋顶，墙角。良久后才悠悠然向朝忧殿走去，每靠近一步，都是扑朔迷离得令人发颤。

　　“此处乃九重天禁地，无君神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招摇王请回。”被人拦下，意料之中。

　　“本王来找几本佛经，已得经你们君神允许不成？”不紧不慢的回声。

　　那神将半信半疑，思索半响后又说：“还请招摇王稍等片刻，事关重大，待属下向君神核实真假后再做决定。”

　　招摇王冷眼瞥了眼那神将，突然哈哈笑了两声：“宴清，待本王拿了佛经你同我一起去向君神问个明白且不更好？你还怕本王逃之夭夭不成，或者说……这殿中有何等见不得人的东西？”

　　被换做宴清的人自知责任重大，不可掉以轻心。可他深知眼前之人，委实得罪她不起。

　　宴清正挣扎得紧，招摇王转而叹气道：“已罢，想来这九重天怕是不欢迎我这个吃粮不管事的藩王，我这就去请君神来作个证。”

　　她说罢转身便要走。宴清嘴巴张得老大，心道君神如果真被班来，那还得了，若此事是真，得罪招摇王已经够下十八层黄泉了，驳了君神的面子，那可就是万死不辞了。

　　想到这里，宴清挥手解去阵法以是诚意，忙道：“招摇王留步，方才是宴清愚钝，宴清信了您便是。”

　　梧涯扭头看向宴清，她淡淡一笑，未多言语，因为她晓得，自己的时间并不多，此一去，再无回头的那天。

　　就在招摇王踏门之际，身后的宴清向底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领命匆匆忙跑了出去。

　　进入大殿，梧涯摇身一变，锦绣华服瞬间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银色铠甲，发丝以玉冠束起。模样与巾帼英雄相较只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殿内硕大无比，金光闪闪的墙壁射得人眼睛生疼，蜿蜒曲折的扶梯仿佛能通上另一片苍穹。梧涯身影一闪，转眼已来到一个雅间。

　　自打进殿，招摇王便红了眼眶，她想起她阿娘严厉却又温润的模样：“阿涯，活着便是母后对你最大的期许，此后余生，除去为我们报仇雪恨的念头。”
　　又回忆着阿爹生死一线之时滚烫而出的泪花：“我儿，快乐地活下去，如此为父方能含笑九泉。”

　　她闭眼双手一挥，灵力之波掠过四周，周遭立刻变了模样，顷刻间一道白光似涛涛江水之波，如万千神兽之力，像排山倒海之势朝招摇王攻去。

　　原本该应对的她，竟一动不动，两行清泪自眼中溢出，未语泪先流。与此同时，那束如洪涛猛浪袭来的白光却在电闪火光间，犹如一双温润的手，似春光般安抚着梧涯。

　　梧涯抖动抖动着双唇，想说什么，却终是未说。那束光由一颗晶莹剔透、五彩斑斓的宝珠发出，她终是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镇天珠。

　　梧涯正欲伸手去取，屋底响起侍卫排山倒海的嘶吼，都以为她不可能知道这镇天珠所在的惊天大秘密，所以才放她进来的。宴清更是被吓得半死，人是她放进来的，要真是有点闪失，他就是死多少次也不够赎罪，所以扬声喊道：“君神命招摇王速速出殿，否则格杀不论。”

　　“告诉你们的君神，今日本王便要带走这镇天珠，他能奈我何？”，招摇王轻松取下镇天珠，扭头说着。

　　“胡闹！你这是偷，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此时一个浑厚而威严的话语响起。

　　招摇王小心翼翼将天珠收入囊中。冷哼了一声：“君神来得如此之快，又那么急迫，看来我是拿对东西了，不愧是生死攸关的镇天之珠。”

　　梧涯未多做逗留速速出了大殿，随着天珠脱离无忧殿，整个九重天像是失去了支柱般的突然剧烈摇晃着，情况十分危机。

　　天宫之所以能漂浮于九重天万万年不倒，全靠这颗开天辟地时造物者留下的镇天珠支撑着，世人皆知——珠在，九重天在；珠离，九重天坠。

　　巨浪滔天的吼声：“封锁所有出口，她若逃出九重天，尔等提头来见。”

　　一时间，镇天珠被盗的消息像肿瘤液一样流淌于九重天，原本安静祥和的天宫变得人心惶惶、人仰马翻。

　　跟来时相比，招摇王想要出去确实有些不易。她一路左躲右闪，周旋于众神兵神将之间，凡过之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又打散了一堆前来降服她的神兵后，一个声音自空中划开来，那喊声，犹如冰天雪地中被踏碎的冰块，清脆而又明亮。

　　那人喊道：“梧涯！”

　　语气带有几分难以置信，另外的几分，也不知是什么。

　　梧涯闻声，微微顿住，未做应答，亦未转身。

　　来人走近，又道：“梧涯，不这样好吗？快将天珠还回去，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梧涯心尖有股说不明道不白的感觉，想解释，又觉着犯不着；欲同他理论一番，欲同他一家子人理论一番，又想着没必要。过了良久，她说了句：“九重天即将坠入忘川海，永生永世不再重现。我敬你昔日授我奇门遁甲，教我为人处世之道。相识一场，奉劝你早些寻个安身立命之地。”

　　说着梧涯人已走出数丈之远，男子咬牙追上，急声道：“你当真疯了不成？这般胡闹委实过分，你将整个九重天上万条命至于何处，将整个苍生至于何处，同为神族，何以如此？”

　　梧涯又呵呵笑了一阵，方缓缓扭头，一字一句道：“想要？来拿。”

　　男子眼中瞬息万变，脱口道：“你知道我不会。梧涯，听话。”

　　梧涯因为愤怒，此时已是双目血红，她知道，眼前之人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可又能如何呢？血液注定了她与这一家子人的不共戴天。

　　“苍笙，速速拿下她。”

　　此时君神帅众兵赶来，眨眼功夫已将梧涯围得水泄不通。

　　见状，梧涯看了苍笙好几眼，并无言语。

　　君神又道：“梧涯，不曾想你竟乏到此等地步，招摇王若是当乏了，本君可以给你换一个职位。”

　　梧涯抬头回道：“哦？君神的意思是，你愿将当年从我君父手里骗去的四荒两海归还于我？”

　　“招摇王，休得口出狂言。”君神旁边的大臣吼道。

　　苍笙若有所思地盯着梧涯，并无言语。

　　君神不以为然，哈哈笑道：“梧涯，只要你将天珠交出来，任何事皆有商量的余地。”

　　梧涯冷笑不语，她自是不信，自己之所以取天珠，也并非要贪图那权贵。末几她才又开口，然却是对苍笙说的，她道：“苍笙，世人皆道我思量于你，那便算是了，今日之事还就是因你而起了。”

　　此话一出，君神杀人般的眸子射向苍笙，骂了句：“孽子。”

　　苍笙抬眼望了眼梧涯，嘴角淡淡一笑，不理会他君父的责骂。梧涯知道，在场最为心知肚明的，当是君神，唯独他清楚自己为何突然来取镇天珠，也唯独他知道，这天珠的秘密。而将矛头指向自己的儿子，一则不让人起疑心，二则给他自己找台阶下罢了。

　　最重要的是，可以离间他父子二人，如此一来，短时间内苍笙怕是得不到他君父重用了！单靠太子，一时半会是攻不下招摇山的。

　　苍笙眯眼看向梧涯，他是何等聪慧之人，怎会不知梧涯的用意，况且还是自己亲自调 教出来的人。

　　神游间，一阵喧闹响起，梧涯顺着人群看去。不是别人，正是陌桑长老被五花大绑着，四五个神兵将其按在地上。不难看出，长老已身受重伤，不是他打不过那几个虾兵蟹将，而是他尊君臣之道，是以不做反抗。

　　梧涯、苍笙二人皆猛地看向君神。君神却笑道：“方才派人去招摇山请陌桑长老前来做客，招摇王莫要介意。”

　　梧涯怒到了极点，反而笑了出来，她喊道：“长老，你可信梧涯？”

　　陌桑长老沧桑得让人心疼的话音响起：“臣自然对殿下坚信不疑，殿下……殿下做事，自然有殿下的理由。”

　　梧涯将目光移向别处，回陌桑长老道：“回去以后，看好我的招摇山。”

　　梧涯突而手举天珠对苍笙厉声道：“中山王，念在我曾喊过你十年夫子，念在我也曾师承于你，今日我便还了你这人情。让你君父放了陌桑长老，我保你九重天五十年内不坠忘川海，否则今日便是尔等的葬身之日，信或不信，你们自己掂量。”

　　苍笙不语，只盯着梧涯。他脸皱成了一团，耐人寻味的淡笑，仿佛对梧涯失望到了极点。

　　君神的脸上瞬间黑一阵紫一阵，他当然晓得，也只有他晓得。要说这世间唯一还能掌控镇天珠的，唯有她梧涯一人是也。这之间千丝万缕的干系，唯有君神心里清楚。

　　“好，我即刻便派人将陌桑长老送回去，接下来的事再从长计议。”君神忙道。

　　待神兵将陌桑长老送走，已是深夜，许是生在富丽堂皇的九重天，并不给人以夜晚的感觉。

　　梧涯让君神下令命众神兵让道，因梧涯手中有能令九重天毁于一旦的筹码，君神无奈只得照做。

　　几经波折后，终于来到九重门前，不料那君神施了个屏障，欲将梧涯赶尽杀绝，只是须臾，无涯身上的修为已被废去大半，暗箭伤人，在旁人看来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梧涯自是敌他不过，只好掏出天珠来挡。天珠现世，除对梧涯外，发的光皆能让人生不如死，君神被光射得吐了好几口血。

　　苍笙见状脸上漏出复杂之情，提剑斩破屏障，一掌劈向梧涯，梧涯被扇出数米之远，痛得撕心裂肺。

　　苍笙搀扶着君神，目光游走于别处，也不看梧涯，半响后沙哑地自牙缝中挤出句：“梧涯，今日你若敢离去，便永远莫来见本王。”

　　梧涯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捂着胸口蹒跚地走了几步，组织了好半天的语言，方答非所问道：“本王这一掌可不能白挨，方才说保你九重天五十年不沉忘川海，现在本王反悔了，只能保三十年，而且这三十年间，倘若要是被本王听到招摇山的哪个子民出了闪失，那么，这期限可就得从新考虑了。”

　　说着梧涯低头自言自语了好一番，囊中天珠发出滋滋响声，过不多时一道白光骤然而现，接而那白光又落到了“九重门”几个字上。只是片刻，原本还在颤抖的九重天戛然而止，归于平静。

　　“三十年后，或九重天沉入忘川海，或还我山河大地。”

　　“梧涯！不可。”苍笙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失态，红了眼眶，颤抖的声音，几乎是祈求的口吻。

　　梧涯跃下云端的那一刻，听到了苍笙愤怒到了极致的嘶吼。她以为自己走得很潇洒，诚然，也算得上是风光了一回。只是那种潇洒不过忽而间，待她反应过来自己的修为已被君神神不知鬼不觉间废去时，为时已晚。

　　她笑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苦海既无涯，还回头作甚？”

　　九重天使官提笔：某年某月某日，招摇山之王因思慕中山王而不得，怒气横生，丧心病狂，遂盗走镇天之珠。其人更是伤心欲绝，坠下九重天，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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