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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跟萧俊往校体馆走去,他刻意放慢的脚步使得我心头一暖。
萧俊表面上大而化之看上去神经很粗壮的模样,其实他是很细心的一个人。
“乔楚,我又小人了一次。”
眼见着我要推开馆门,他突然开口道。
想起他对戴玲说的那个勉强称之为善意的谎言,我转过头好脾气地望着他:“你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别扭捏了,坦白从宽,哥们我不嫌弃你!”
“你可别打我,”他耷拉着脑袋,说得有气无力,“我是无心的。”
鬼,无心都能把谎扯得那么溜!
见我脸色严肃,他微微垂了眼,一副可怜兮兮的样。
“说罢。”我拍拍他肩,鼓励道,“虽然我现在烧得浑身乏力打不动你,但是可以先记账嘛,没问题的!”
他嗫嚅道:“昨天、天台、我不小心、又撞见了、你们。”
平地一声雷,我怒不可赦地一巴掌拍向他的大头。
“你好卑鄙啊萧俊,又偷看!”
想到昨夜那个暧昧的拥抱落入他人眼中,我不由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
他不屈地抬起头:“能怪我吗,谁让你们没在大门外挂块‘非礼勿视’的招牌?”
“我我我我靠,”我扯着他头发,气得咬牙切齿,“你还有理了你,你这个偷窥狂!”
“乔楚,你也太不够哥们了,”他挣扎着,头发被我攥在手指缝里,痛得呲牙咧嘴,“到底谁见不得人了,看一眼反应都那么粗暴!”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一道清冷的声音穿插而入。
我和萧俊不约而同松开了手,这才瞧见霍向天和一干篮球队员都站在了门口,疑惑不解地望着我们。
努努嘴,我揉揉萧俊被我捣成鸟窝的脑袋,讪讪笑道:“萧俊带我来找戴玲。”
拖着不情不愿正在闹情绪的萧俊,我走进馆内。穿过霍向天的一瞬,只听得他轻轻地问道:“烧退了?”
“生龙活虎着呢。”
我用力拧了一下萧俊的胳膊,他哇哇大叫,我哈哈笑起来,两个人一路跑一路闹,蹦蹦跳跳地跑到了戴玲身边。
萧俊被按到地上,我的火气还没全消,这会瞅见戴玲,思及他先前对戴玲说的,难掩愤慨地重重给了他一脚:“萧俊,你跟戴玲说什么了你!”
他茫茫然:“我说什么了?”
戴玲正在整理运动员的预赛服装,手里抓了件七号的正满眼红心地感叹:“啊,霍向天的味道……”侧过脸,似是嗅到我和萧俊之间不寻常的硝烟味道,瞪大眼睛,一副小鹿斑比的可爱神情:“你们又吵架啦?我说乔楚啊,身体不好就不要到处欺负人家啦。”
说着,她举着霍向天的七号球衣对我不住炫耀:“你哥哥的球衣哦,我替他洗的,乔楚,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们长得有点像呢?”
发现了才有问题呢,我挫败地倒在地上,不知道该拿什么拯救这么纯洁善良的姑娘。
复又被萧俊搀扶起来,他指着戴玲抱着球衣消失在休息室门口的背影,无奈一笑:“我无心的,我只说了你们关系复杂,她自个就联想到兄妹关系上了。乔楚你说,人类的想象力,怎么就那么磅礴呢?那歌里怎么唱的呀,哦,无穷大,哈哈!”
我瞪他:“滚,你这个混蛋!”这个无耻的家伙!
萧俊呵呵笑了起来:“戴玲说的对,发烧就别欺负旁人了,好好养身体,等你病愈了,我趴在地上给你踩,够了吧?”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狠狠瞪了他半晌,鉴于眼皮太酸了心肠太软,最终败阵,虚脱地倒在了一边的长椅上。
戴玲很快跑了回来。
“体操队的一个女同学说前几天在馆内丢了个数码相机,你们谁见了,快帮人家找下,正在老师办公室里哭呢。”
闻言我当即愣了,神情滑过一抹不自然。
起身正欲离开,抬头撞上了霍向天的目光。
“病猫,我送你回家。”
萧俊挡下了他,“霍班长事务繁杂,这等小事还是交给我吧。”
霍向天大步走到了我的身侧,嘴角牵起一抹笑,那种冷冰冰的笑容,刺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她得归我管。”
呃,这话我就不懂了,转过头看他:“为什么呀?”我什么时候递交自我管辖权了?
萧俊也正疑惑地望着他。
“萧俊不过喂了你一碗面一罐啤酒,”霍向天自负地抬起手指笔划,颠覆他一贯冷酷自持的形象,“我就多多了,饮料矿泉水什么略过不算,其他我可算清楚了,乔楚,你一共吃了我一百二十一顿饭,外加四十五根棒冰。你想想,你不归我管归谁管呢?”
我感觉我的脑门冷汗涔涔,汗滴个不止。虽然发烧很痛苦,但是我绝对比他们两个要清醒一百倍!
“你们两个,幼稚!”
呵呵,到了最后,我也难免幼稚地,搭着霍向天的单车直驱回家。
霍向天说:“乔楚,你的手掌心都在发烫。”
坐在他的自行车上,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紧紧抱住他。我在想,如果今天的归家之途永远没有终点,该有多好?
可我已然过了做梦的年纪,跟着他一路颠簸至家,刚刚退下的热度复又寻了回来。
妈妈趴在棋牌室的窗户口,冲我们打招呼:“乔楚,我今天又忘记给你煮饭了。”
霍向天锁了车,拉着我走上楼。
“总被忘记,总习惯被遗忘。”
我回头望着鱼龙混杂的棋牌室,妈妈入迷地掰着手心里的麻将牌,她最习惯的一个动作,用指腹摩挲牌面上的凹凸,然后熟练地读出牌面上的字。
她不曾想过,轻轻抚摸女儿心口的那幅画,试着去读出上面的寂寞。
我浑浑噩噩地,一头撞上了前方人的背脊。
痛!
皱起眉,感觉到腰际被人环紧,眼前逐步模糊,而耳边的声音如此清晰。
“没关系的,乔楚,你有我,我会煮饭,我会好好饲养你的。”
——没关系的,你有我。
那么,你能不能不要走,不要想萧俊说的那样,一年过去就跟着家人远渡重洋呢?
终而,蛰伏心底许久的问题未曾脱口,视线里彻底混沌成黑,一望无际的黑。
待醒来时,已是拂晓。
嘴边一股粥的清香袭来,我张开眼,看到霍向天挂着围兜捧着碗不住吹气,大概是因为怕刘海飘进粥里,他还特地往脑门上夹了个Hello Kitty的夹子。
“哈,哈哈,霍向天你这样,太可爱了!”我观赏得精神大振,心道如果这副模样的霍向天拍照成册,准能在校内风靡畅销。
忍俊不禁,我搂着被子笑成一团。
他怔了一怔,意识到我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脑门上,霍地将夹子一抽,生硬地将碗搁到我嘴边:“喝!烫死你这张不吐象牙的狗嘴!”
我自是宁死不屈,绕开了热气腾腾的碗,抱着被子枕头从床上跨下一只脚,见那光溜溜的脚踝,不由惊诧:“哇,谁给我脱的袜子?”
话落,两只灰黑相间的袜子直直飞向我的脑门。
“乔楚,你的脚好臭哎!”
“乱讲!”我凑近嗅了嗅,唔,是有点味……可是,谁的袜子没有味道呀!弃了袜子,赤着脚走下地,看到霍向天微微蹙眉,我不禁笑颜逐开。
“喂,我饿了,我要喝粥了。”
“刚才端你嘴边你不喝,现在自个拿去。”他头一歪,下巴指着不远处的书桌上。
我还是有点头晕,可能是高烧后遗症,走路颤巍巍的,他见了,嘴一撇,大步越过我,将粥碗接了过来,递到我面前:“麻烦!”
说实话,我以前也不知道自己那么麻烦的……
一碗粥灌下腹,整个胸口都是暖暖的。
“去,睡觉去。”走到书桌边,霍向天分秒不让地在背英语单词。
“睡够了。”我直挺挺站着,眼睛盯着那本词汇手册,绿色封面红色封底,上面清晰的写着“百分百过关没问题”。
他回过头看我,“嗯?”
我知道我这样的注目未免有些不寻常,可还是忍不住,讪讪开口道:“霍向天,我病了。”
“我知道。”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看那本东西,我见着心烦。”
他举起手里的词汇手册,“这个?”
我点了点头。
他莞尔,“乔楚,你怪脾气挺多的呀。”话虽如此,却还是拉开抽屉,将厚厚的书塞了进去。
抽屉的缝隙里闪过一道微弱的反光,他的眼睛似被什么吸引住,停滞了一下,而我霎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正要扑过去,他却倏地,彻底拉开了抽屉。
他将那只全新OLMPUS新款的数码相机拿了出来。
银色华丽的包装,超薄型的身材,防水、防尘、防震,让我玩不释手……犹记得电视屏幕里,滨崎步穿着一身红色的比基尼将这个小巧的相机放在掌心,笑容恬淡,性感又不失可爱……
房间里温暖的氛围被这个相机的出现彻底击碎。
霍向天把相机放到书桌上,橘色台灯下,反光极其耀眼。
他无声地注视我半晌,道:“乔楚,我要听真话。”
“我捡的。”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他不为所动,目光无比犀利。
笑容渐渐隐去,我迎向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晶亮的瞳孔中总有一点剔透的黑,黑得纯粹,而每每他目光冷却,那纯粹的一点黑会蛰伤我。干净的眼睛昭示着他有一个干净的灵魂,而这个认知在我脑袋里反复出现,不住地嘲笑我的堕落与不堪。
我像坐井观天的青蛙,见识了他人的高贵气质,才能正视自己的卑微和渺小。
“何必惺惺作态呢,你明知道的,除了偷,我是不可能拥有如此昂贵的奢侈品的。”我耸了耸肩,睨见他垂落的手不由自主捏成了拳。
很愤怒吧,竟然和这样一个无耻的小偷住在一个屋檐下。
如果是我,我也想揍人。
“是戴玲嘴里说的那个女孩的么?”他直直地望着我。
我讥诮一笑:“谁知道呢,我偷的东西可多了,哪能每个都记得主人呢?”
“还给她去。”他站起身,不容置疑地将数码相机推到我面前。
我眨眨眼,“你当我傻子是不是?还给她?那我是不是还要告诉人家我是小偷,就是我技艺高超地偷了你的相机吗?”
他猛地将相机往桌上一摔。相机背面的镜面歪斜地裂开了条缝。
我见了,哈哈大笑起来:“喏,你弄坏的,不关我事。”
他怒不可赦地逼近我,语气凶狠:“别笑了!”
我当即噤了声。
而他,一步步朝我走近,生生将我逼到了门板上。
如此紧迫的呼吸使得我心慌意乱,我喃喃地讨饶道:“我,我以后不再学校里偷东西了,这次就算了吧,反正,反正东西也坏了。”
蓦地,他朝我挥出一拳。
我吓得闭紧眼睛惊呼,却只听得耳边近在咫尺的一声闷响。
“嘭”——门板受不了震荡而轻微摇晃,妈妈在边门不耐烦地叫嚷起来:“乔楚,晚上给我安分点,你不睡觉我还要睡觉呢!”
我浑身哆嗦了下,侧过脸看到他的指缝间渗出血滴,“出,出血了。”
“乔楚,你能不能活得有点尊严?”
以手撑着门板,他继续逼近我的脸,将我整个人禁锢在了门板与他的胸膛之间。
这种居高临下的对话,真像电视剧里警察审问犯人的姿态。
“你忘记我曾经说过的话了,”面临如此紧绷的气势,我的声音细不可闻,“尊严多少钱一斤?能买米买菜吗?还是能让我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有着漂亮的娃娃衫,能够开怀地去游乐场坐一次摩天轮?”
他深深皱起眉,指尖滑过我的下颚。
我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心底感觉灵魂被一丝丝彻底剥离,痛,侵入骨髓。
“就因为没有这些,所以你去偷?”
“是啊,你该认清了,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和你霍少爷一样高尚。”我无所谓地扬起笑,身体贴上了身后的门板,“自私功利,不择手段,这些是我的本来面目。我从来没有隐藏过,我以为你在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能够记牢,却没想到时至今日,你是如此天真的一个人呢!”
他再一次朝我迫近,视线直刺得我不敢睁眼,“乔楚,我说最后一次,把东西还给人家。”
我坚决地摇头,叹息,笑。
“少自以为是了,你让我还我就去还?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就因为给我烧过饭、煮过粥,就可以对我颐指气使地差遣吗?”
他的手举到半空,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乔楚,你别逼我。”
“怎么,想替我父母教育我?对,我承认我是很欠家教没错——”
话音未落,一记清亮的耳光倏地袭向了我的脸庞。
我痛到想哭,恨恨地瞪着他,鼻子不住抽气。
他望着自己的手呆怔了一下,低下头,目色深沉地望着我。然后,俯过身,猛然压上我,沉重的湿热的唇送向了我意欲脱口的斥责。
身体被他的手臂牢牢困住。我不敢置信,有人竟然给了我一巴掌后,将舌头伸进了我的口腔。
唇齿纠缠不休。他的低沉的呼吸和我的心脏跳动一下一下,莫名地合拍。
双重的羞耻感刺激了我的眼腺,滚热的液体刷过两颊,而被耳光抽到的部位,火辣辣的绞痛着。我感到浑身的血液被逐步凝固,而唯一能够活动,能够感应到的,竟是不住流泪的眼睛。
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哪怕是一根细长的睫毛……高傲的,冷漠的,温柔的,残忍的,一切尽收眼底。
看着这个给过我温暖,也同样施与我痛苦的人,我一时不知所措,而身体却在同时,沿着门板,渐渐瘫软,渐渐滑落。
心,似乎沉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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