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凝百歌

　　当今天子醉心于寻仙问道，自登基起便打压佛教推崇道教，不过十几年功夫，佛教已是破败之势。如今皇城内唯大马寺这一处佛教寺庙，是当年太 祖特命人建造的，当年有多香火鼎盛如今就有多讽刺。残破不堪，没有香火，没有香客，没有住持，仅剩两个打扫的小僧。
　　听说这一双小僧曾受过已故住持的恩惠，住持死后，他们为了报答恩惠不愿离去，就这般守着破庙蹉跎岁月。他们没有名字只有法号，静字辈，静慧与静海。
　　宋蔚见静慧在门前扫着灰尘，连忙上前行礼。
　　静慧是认得宋蔚的，躬身回礼，引着她入了内院。
　　内院很空却被收拾的很干净，明月照在青砖地上，像是一片平静的湖面，没有丝毫的波纹。三人步子又缓又慢，就像驾一叶扁舟在静湖之上徐徐而来。
　　巨大的佛像前点着一支烛火，烛火忽明忽暗，照着佛像的脸有些阴森森的。静海在佛前念经，他的声音沉而稳，人听了很是舒服安心。
　　宋蔚取了三根香火燃上插进香炉，跪到静海身后蒲团上，向佛拜了三拜。
　　重言不信佛，自然也不会拜佛，从始至终站在一侧打量着宋蔚。宋蔚平常都是肆意妄为，做事也是随心，见惯她嬉皮笑脸，这样严肃认真又充满敬意的一面倒真让他不大习惯。
　　不过八岁的女孩，稚气未脱，活脱脱一副小兔的模样，肉肉的小脸红扑扑，让人欢喜得想要去揉捏揉捏。
　　等等，小白兔？重言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轻。她的性子哪儿像小白兔？和小白兔八竿子打不着才对。
　　重言神情恍惚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垂下眼睑借以遮掩心绪。宋蔚已上完香来到他跟前，向静慧道别，拉着他的手臂出了寺庙：“没想到你真不信。”
　　“拜佛要诚心，我既不信又何来的诚心呢？”重言看一眼她抓着自己的手，继续：“这时候差不多该燃烟火了，可想去瞧瞧？”
　　“瞧！当然得去瞧！”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那儿人少又开阔便于观赏。”说罢，重言像提溜小猪似的将她抱了起来，运用轻功朝着西边一座小山丘飞去。
　　山丘路陡湿滑，夜路不大好走，夜里灯火鲜少，人迹罕至，却不失为一个观景的好去处。它有地势高的优势，近能将整条灯火通明的金街尽收眼底，远能眺望皇宫，遥看那大气磅礴的宫门。
　　人们受节日愉悦气氛的影响，一派欢天喜地。商贩吆喝声；孩童欢笑声；妇人配饰碰撞声似乎就在耳畔飘荡，无论是在热闹的街市，还是在静谧的小山丘都无法阻挡它向你走来的步伐。
　　宋蔚挣脱出他的怀抱，正巧一阵冷风吹来，惊得她打了个战栗，身体不住地颤抖。重言见状眉头皱了皱，赶忙解下自己的大氅给她裹上。
　　裹上带有对方体温的大氅后，宋蔚方觉好受，朝他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
　　烟火还未开始，宋蔚眼睛四处乱瞅，看中不远处的一颗粗壮的大树，嗯，登高望远，上树应该视野更好！
　　刚跑两步又停下脚步，树上有人，虽隐于黑暗里不明显。
　　仿佛自己看中的东西被人抢先，宋蔚有点幽怨地盯着树上的人看。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露骨且不怀好意，树上的人似有感应般慢慢转过头，对上树下人的目光。
　　看不清那人的模样，隐隐觉得身形有些单薄，他双手枕在脑后，衣袂随风摆动，如同一只翩飞的蝶。明明处在极暗的地方，可他那双眸子却异常的明亮，像是撒在夜空中的璀璨星子，像是宫阙中点亮的一盏琉璃灯，像是流窜于深林中的一片萤火，暖且亲。再看，又觉那眸黑得极致，如玄似墨，仿佛寒潭更似深渊，冷且远。
　　不知为何，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相互交融，不觉怪，只觉奇。
　　再看一会又感到不对，夜空、星子、宫阙、灯盏、深林、萤火皆为清冷之物，何来暖字一说呢？
　　“他……”宋蔚想说些什么，终是哽在喉咙。
　　重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愣了愣，状似无意地挡在她身前，“这儿风大，咱换一处。”
　　见到那种眼含太多复杂东西的人，宋蔚也不想多做停留，转身，走在重言前面。那种人一看就觉得心思猜不透，少点牵扯是好事。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兴奋激动的呼喊，接着便是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响，吞噬了之前的呼喊，更是霸道地吞噬了天地间一切的声音，只有它，唯有它。
　　红的、蓝的、紫的、绿的、黄的……各种颜色不停地变换不断地绽放，消散了不见了复又聚拢了复原了，只消片刻。灿若花开万朵，美若舞女惊鸿，明若灯燃千盏，迅若蛟龙腾跃。此见那思，再容不下其他。

　　寝房门前负手而立了位青衣公子，背若山岩高峻挺拔。
　　宋蔚看一眼那背影，下意识地停下翻墙的动作，躲在树枝丫间，尽量压低自己的呼吸声。
　　敌不动，我不动。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长时间保持同一动作使宋蔚身体有些麻，而那着青衣的男子依旧身形未变。
　　宋蔚揉揉肩，还是跳下了树。
　　宋荷这人没啥优点，要说缺点的话，那可就一大箩筐，死脑筋便是他众缺点之首，特别是碰上与宋蔚相关的事，那可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不愿出来，他便侯着。跟他杠上又技不如人功夫没人家厉害能怎么办？
　　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青衣男子回身，露出一笑，“蔚儿回来啦！”
　　宋蔚看他笑得那么谄媚，压根儿不想理他。假装没看见他，径直从他身前走过。
　　宋荷毫不介意，跟在她身后进了房，“蔚儿可吃了晚膳？”
　　“去了妙香阁。”
　　“蔚儿可还饿着？”
　　“不饿。”
　　“哥哥今日亲自下厨做了你爱吃的梅花饼，蔚儿可要来些？”
　　“明早吧”
　　“蔚儿可……”
　　“哥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么多话会娶不到妻的？”
　　宋荷有一箩筐的缺点,最令宋蔚头疼的是她的唠唠叨叨。只要不打断他，每每一念叨起来便没完没了。想让他改掉这毛病，何止艰难二字可以描述？
　　宋荷坐在她的床榻边，道：“不急，哥哥还年轻，而且哥哥还想守着蔚儿。”
　　“不如多管管宋茂，他总闯祸。”想到几日前被父亲关入祠堂的弟弟，她面露一丝无奈。放在从前，宋茂闯的祸再大也无伤大雅，而近来他作为七皇子的伴读与七皇子关系甚密，和七皇子相关的事八成都与他脱不了关系。无论何事一旦牵扯上皇家就没有大小之分，她这弟弟偏不让人省心，她父亲忧心幺子非无道理。
　　“我宋家男儿早早便该顶天立地，我不会守着他，他也不需。别怪父亲对他严苛，宋茂他该对自己所作所为负责。”宋荷突提高了语调，伴着几分自豪与坚决。
　　“放心吧哥哥，我省得。”宋家的风光与深厚离不开一代又一代的积累，手握大燕的半数军权，可伴君如伴虎，宋家既是天子宠臣又是时刻猜忌的对象。稍有不慎，会落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宋家的儿郎能够顶天立地，宋家的女儿也能不让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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