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头骨

　　题记：
　　有没有人记得，我们曾经的辉煌或黯淡，都不重要。我只知道，你走了，所以，我走了。

　　我看着窗外的树枝，枯瘦，灰暗，如同我日渐突显的指骨，嶙峋如柴。
　　房间，是冷的，而我，是热的。
　　我不敢看镜子，也许里面有一个面容惨白如鬼的影子，也许里面有一个皮肤蜡黄黯淡的病人，也许里面有一个面色潮红而万分憔悴的我。
　　高烧不退，我知道。脑袋烧得混沌一团，唯一清晰的，是你的影子。
　　可是，你不在，我知道。
　　残旧破损阴冷潮湿的小屋中，是我，病着。
　　华贵富丽温暖舒适的豪宅中，是你，病着。
　　他们说，你挣扎着也要来，却来不了。
　　思念，是镂在骨上的花纹，疼痛而美丽。
　　既然是这样，我是如此地渴望你来，又如此地宁可你不要来。
　　我让来探望的仆从告诉你，我的病已经痊愈，并且出门远游。不要挂念我，真的，不要。
　　仆从回去了，仆从不再来。
　　我揪着薄薄的被单，吐得一地艳丽的红，撕心裂肺。
　　指甲，是丑陋的青白色，手指颤抖着，点了点，抹上指甲。红的，好看多了。再点了点，抹抹唇，是不是，好看更多？
　　那一夜，格外清明，大张着眼，望着窗外的枯枝，听到沙哑的鸟叫。
　　是猫头鹰，我知道，它在数我的眉毛。

　　我躺在教堂的地下室，周围无数的前辈围过来，温和地望着我，跟我打招呼，他们说，我们是朋友。
　　我突然捂着脸，失声痛哭。
　　我没有离开这片土地，却离开了有你的世界。

　　我不知道，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只知道，思念不变。
　　我看着自己的脸，直到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我渐渐习惯，习惯心的滴血，习惯没有你的世界，习惯跟朋友们挤在一起分不出彼此，习惯听着房间里，没有呼吸的呼吸，没有心跳的心跳，没有疼痛的疼痛。
　　地下室的门，开开合合，朋友不断增多。
　　我以为，我会留在这里，像他们一样，永远永远。
　　我以为，我们会从此分离，再不相见，永远永远。
　　可是那一天，门，开了，我看见了你，苍老了不知多少的你。
　　心痛得嘶吼起来，可是我呆呆地望着你，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来了。
　　你捧着我朋友们的头颅，久久，久久地端详，然后轻轻放开。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只是默默地，默默地望着你，泪留满面。
　　最后，你抚摩着我的面颊，仔细地，温柔地凝视，把我抱在怀里。我听到，你低沉暗哑的声音，在说，来，我们回家。

　　美丽的相聚，最终，却仍是分离。
　　我与朋友们分离，与你相聚，然后，与你分离，独自离去。
　　我一个人躺着，躺着，时间从我身上无声无息地流过，带走了鲜活热辣的伤痛，沉淀下无色无味的思念，永恒，永远。
　　无边无际的黑暗突然现出极其刺眼的光明，那条光明的罅隙中，有个黑影，无声落下。
　　那个偶遇的朋友，告诉我，你走了。
　　空间剧烈地摇晃起来，灰尘扑朔朔地落下，我乱了。我想，这一次，我的世界，是真的，崩溃了。

　　当我再次重见天日的时候，我看到人们写满惊愕的面孔，面对我和我的朋友，他们，无能为力。
　　你走了，再也不会有人抚摩我的面颊，久久地凝视，再也不会有人把我抱在怀里，对我说，来，我们回家。
　　再也不会有人，成为我眷恋这一切的理由。
　　我，该走了。
　　无名的朋友说，去吧，不要回头，你的存在，我帮你守侯。
　　我点头，回头再看一眼，自己改变了的脸。太久了，久到我已不再记得，自己原先的模样，只有思念，依然刻骨。
　　我对他微微地笑，然后在消散的那一刻，泪水滑落。

　　世人的迷茫，算得了什么。没有你的世界，我又是什么。
　　因为歌德不在了，所以席勒，自甘埋没。

　　有没有人记得，我们曾经的辉煌或黯淡，都不重要。我只知道，你走了，所以，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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