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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蝴蝶
她平静地望着他们,嘴角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轻轻地说:“白蛇和许仙是夫妻,后来小青也爱上了许仙,所以产生了一段裂痕。于是最后的结局就是——”她停顿了一下,亮得怕人的眼睛从面前两人的脸上滑过,看到他们不约而同地躲闪着她的目光,仿佛那就是一条游走的冷血动物,“白蛇被镇,许仙被杀,小青带着一个拖油瓶,背负着永恒的诅咒。”她笑了笑,那两人一阵瑟缩。她转身走了,在风中淡淡地留下一句:“做男人,一定不能学许仙;作女人,一定不能像条蛇。”停了停,又加上一句,“无论是哪一条。”
她走到了无人的花园里,枫叶红得仿佛快要滴血,没有菊花。她静静地站着,白衣白裙,冰冷的发丝一直垂下,黑得纯粹。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当自己最好的姐妹和自己的情人联袂演出了一场背叛,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忽然旋身舞动起来,雪白的长裙长袖带起了树上地上的红叶,顺着她舞动的气流,凄艳地呜咽着,一天一地的飞血。风中隐隐飘来歌声,“红枫笙歌恍如梦,漫天绮愿本随风。琵琶有情秋无晴,一抹香艳一抹红。琉璃怨,霜露荣,流光有晴日,人心无情衷。箫声已远弦未断,君心不似妾意浓……”
世中有一杀手组织,名为“斑斓塔”,塔中本有一杀手名为“雪蝴蝶”,却在一夕之间消失不见,而多了一只“血蝴蝶”。
来自幽冥的血蝴蝶,所过之处无不凄艳,仿佛落了满地的霜秋红枫。
杭州。西湖。红楼。小筑。
“红楼”是这片小院的名字,这里其实不是红楼,而是青楼,西湖边最顶级的烟花场所。
“小筑”是雪竹小姐住的地方,红楼的花魁才能住的地方,院子里种满了翠竹和紫竹。雪竹并不是中原子民,所以她的一切都那么的充满异域风情。她的头发白得像最纯净的雪花,但她的皮肤却白得更加细腻。她的眼睛就像波斯猫儿的眼睛,颜色不一,紫竹是她的左眼,翠竹是她的右眼。
梳妆台前。她的头发一向简单,挽了个桃心鬟,发尾垂到背心,发饰只用了一枚云纹玉簪,浅浅的绿色,在纯白的发间就像早春雪地里的一株嫩草。
她今日打扮得很尽心。
烟雨蒙蒙,濡湿了衣衫,乌发洒满了莹润的水珠。紫竹骨的伞下,一张凄丽的容颜,秀而不媚,清而不寒,然而眉眼间一抹幽幽的凄然,却是那么的彻骨,隐隐透出一丝丝怨恨,决然而绝然。
寒意在每一个毛孔里蔓延。
远远的,一片黄色的枯叶仿佛有生命似的,在空中飞舞而来。空气中浮满了水珠,细如银针的雨丝从天穹直垂而下,也就是说,此时无风。叶子飘飘摇摇,踉踉跄跄,终于仿佛耗尽了生命力,“吧嗒”一声坠在了紫竹伞下。淡粉色的嘴角微微上扬,鲜红的缎鞋轻轻地踏在叶子上。
她走了。
地上是一只凋零的枯叶蝶。
“要走了么?”雪竹的眼睛,那对勾魂摄魄的异色秋水,静静地望着镜中那个在自己颈项间留连不舍的俊美男子。
她身上竹子的清香令人沉醉,他终于抬起头。“……是。”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走,然而,无奈呀……
“去吧。”清亮的眸子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气,仿佛江南缠缠绵绵的烟雨,旋即闪过某种莫名的光亮。
他走了。她栓上门,点起熏香,窗前的沙漏发出细细的沙子滑落的声音,像不曾停下的雨。该来了,刚转念至此,便见屋中恍惚间便多了个人影,一个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说是白衣,也不尽然,裙摆下端是水濡的鲜红色,越往下色彩越深,色泽越艳。
“你就是雇主?”面纱下的声音透着冷艳。
“是。”很干脆,“这个人。”一张画像递了过来,“是不是要先付酬金?”
“是。”面纱下冷眼打量着她,她似乎付不起什么东西,连发饰都极少,一个花魁怎会如此寒碜?这老鸨也太会剥削人了,“这是规矩。”
“我只有这个。”拔下发间的玉簪,白发垂了一地。她双手奉上,“如果不够的话,我以后得了赏钱,再给你们,可以吗?”有点怯意。
“再说吧。”取了簪子,闪身溶入了窗外的黑夜。
她随手捞根绳子松松地绑了头发,吹熄了烛火。窗前,沙漏淅淅沥沥……
“枯叶,有人要杀你。”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个人影。
“哦。”答者似乎并未往心里去,“是‘她’吗?”稍顿了顿,现出一丝苦笑,“还是‘他’?”
“白发红颜。”
“哦……”
“如果是‘他’呢?如果是‘他’你还能如此淡然么?”语音带着一丝讥嘲的笑意。
长久的沉默。
“算了,我走了。”不知为何,语音带着一丝快意,却似乎又含着一丝复杂的叹息。
凄凄的琴声,从萋萋的芳草间传来。“七七、七七……”年轻的男子一路呼唤。弹琴的的女子转过头来,眉目含情。“天凉了,咱们回屋可好?”温柔地为她披上衣裳,她一脸幸福。“好。”
相偎的身影渐渐远了。却不知一个看来如此幸福的女子为何会奏出这般凄婉的琴声?
今天起雾,世界浸淫在水滴中,一片沧茫。
雪竹从窗外折了两枚竹枝,轻轻一挽,便成簪子插稳了银丝。风华绝代。
今天他会来,怎能不稍修边幅?
夜浓。人至。相悦。
利器破空而来。跃起,拔剑,男子奋力一挡。“叮”,一枚瓷制的黄叶嵌入墙壁。
“七七!”男子愕然。蒙着面纱的女子,衣衫尽白如夤夜幽魂,静立面前。
“夫君,你可知我此番为何而来?”面纱下语音淡然,似对丈夫偷情毫不在意。
“我自知对你不起。”
“你错。我知你贪鲜本性,只想着你在家对我好便可,你在外一切我均可不咎。”白缎小鞋前移,纤手撩起鸳帐。雪竹揪紧身上锦被,只觉血液发冷。“可是这女人啊……她竟请杀手欲诛我以便取而代之呢。”见雪竹双眸闪烁惊惧,她冷冷一笑,“夫君以为呢?此女该杀,抑或不该杀?”
“我没有!我没有……”不能承认啊!一旦承认他就会离她而去,有谁会喜欢一个心计如此深重的女人呢?
“七七……”左右为难。世上最难的大概就是夹在两个女人之间的男人了。
“俊清,信我!我什么都没有做过!我没有!我没有!我那么爱你,我怎么会……信我,俊清,求你信我……”不惜声泪俱下,不惜唱作俱佳,只为留住风尘中的唯一安慰。
面纱下传来低低的冷笑。“哦?不是你么?要不要看看你付的酬金?要不要看看你请杀手的书信?要不要……”望着床上的雪竹,她居高临下。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歇斯底里。她要失去他了!她就要失去他了!不可以!不可以!!
“看看吧,这就是酬金,你不会说你不认得这东西吧?”轻轻地,一枚云纹玉簪被放在床沿上,浅绿的色彩闪着残酷的光。“真是可笑又可悲啊,你竟请了杀手来杀杀手……”讥讽的残忍笑意却仿佛带着叹息。
“竹儿……我本以为你本性清净纯洁如空谷芝兰,是以你流落风尘我也不以为意,没想到……”目中有惋惜,却更有嫌恶。他转身要走。
“不要!不要!”失去他的恐惧如同醒不过来的噩梦,黑黑的,沉沉的。她在其中挣扎。“不要离开我——”声音戛然而止。她惊恐地看着面前飞溅的殷红。“啊!!——”她做了什么?!
玉簪从后颈刺入,咽喉穿出。俊清是有武功底子的人,然而却未防着看似柔弱的雪竹竟有此番举动。他转过头,满眼无法置信的神色渐渐僵硬,缓缓倒下在四处蜿蜒的红色小溪里。
精光一闪。雪竹喉间不深不浅地嵌了一枚黄叶,面纱下语音颤抖,“你这贱人,竟杀我夫君!”两人之间无冤无仇,只因爱上同一个人而必须不共戴天,本有相惜之意,亦不免唏嘘。
雪竹艰难一笑,“是我之过。他既已死,我亦不必独活,还请姐姐给个痛快。”她远离家乡,流落风尘,俊清是她寒冬四季里唯一的春色,是她沸海翻江中唯一的浮木,如今他死,她亦心死了。“可叹我竟不知所请杀手竟是姐姐,教姐姐见笑了。”
“你错了。”一个清冷的语音传来,“你所见到的杀手是我,血蝴蝶。”忽地屋中又多了一个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裙摆有水濡的鲜红之色,如血染。
这才是上次的女子,上次的杀手。
“是你?”雪竹愕然,“你出卖我?”
血蝴蝶笑了,“枯叶蝶是我斑斓塔旗下杀手之一,不是么,枯叶?”冷艳的笑声,“‘七七’不过是她曾经的闺名,除了尹郎也无人唤了,”看了一眼地下的男人,“不过我想,从今往后,大概再也无人唤了吧。”
雪竹愣住。血正从咽喉不断逃逸。连血都背叛了她呢。她仿似自嘲地笑了笑,微喘着说:“我终于得以做个明白鬼了。那我这就去陪俊清罢……还得请他恕罪呢……”声音渐渐低了,最终飘散在浸着水雾的夜风中。
“她就这么死了?她就这么死了!”七七突然狂暴起来,“她杀了我夫君,竟仍这样陪伴着他!那我算什么?我这个发妻又算什么?!这贱人……”近乎疯狂,桌上的瓷器哀鸣着,亮晶晶的一地,“给我睁开眼睛!不许死!活过来!活过来听到没有!不许跟他在一起!”
血蝴蝶的眼神陡然变得冰冷,嘴角逸出一丝冷笑。红光转瞬即逝,七七安静下来了。她倒了下去,倒在满地碎瓷中,就像她支离破碎的心。全身都是冒血的伤口,但她已经再也不会感觉到疼痛了。
“多像啊,雪竹就像当年的你,而你就像当年的我。你是我的好姐妹啊,但你却抢了我的尹郎……我早就想杀你了,但是想着尹郎跟你在一起可以快乐,于是便忍下了……但如今他去了,留你一命又有什么意义呢?你自恃发妻之身,我便送你伴他去罢……”
轻移莲步,鲜红的缎鞋停在男人身边,不知是否染了血,缎鞋红得艳丽异常。她蹲下身。“尹郎啊……我对你真是爱恨交加啊……不过也罢了……有她们陪着你,你也该知足了……”伸手拔起玉簪,“雪竹小姐,你要杀的人,我已杀了……想必你也用不着了,这簪子我就收下了,你就安心向尹郎祈求原谅罢……”
轻盈地跃上窗子,回头望了望。一室的血痕蜿蜒交错,仿佛一张血织的蛛网,网住了命,网住了情,网住了梦,网住了错综复杂的人心。这是她的蛛网,她居高临下地观战,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操控一切,她就是神。她盈盈一笑,倾城倾国,转身离去。
或许不该叫血蝴蝶呢!以后改叫血蜘蛛罢。
窗前,沙漏淅淅沥沥。
如海的竹林里,歌声嘹远。
红枫笙歌恍如梦,漫天绮愿本随风。琵琶有情秋无晴,一抹香艳一抹红。琉璃怨,霜露融,流光有晴日,人心无情衷。箫声已远弦未断,君心不似妾意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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