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了春红

　　梅雨五月底六月初就来了，俗称早梅雨。下了整整大半个月，镇日里阴阴沉沉的，人都快霉烂了。
　　易之每日最高兴的莫过于日日把玩韫玉送的小物件。若是有想说的话，就去封信，一解相思。虽说自己物件和书信都会送去，韫玉单单只回个小玩件之类的，从来没个文字书信。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起来，他也会生疑。每每问东子是何缘故，没有书信，单只物件。
　　东子说：“王姑娘怕那些书信会被对方的父母看见，为了避嫌就只送些物件。说小侯爷得不了空闲出来，怕小侯爷憋出个好歹，寻思些有趣的东西送来，无聊发闷时可以打发时间，就当自己陪在身边一样。”
　　这一通话说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易之也就信了。两人虽不能见面，但凭着各自的小玩意通意，也算是隔空传音罢。隔空传音的戏法除了在一些志怪小说里面见着有，原来还可以这样用，亦是件趣事。
　　易之这样想着，对母亲幽禁自己也就释怀了许多，没再像刚痊愈时一样急性子，专门想着见见韫玉。也不知道那个同心结，她喜不喜欢。
　　王韫玉这边身子一直时好时坏，好容易等到天空放晴，贵妃娘娘派人来接韫玉去宫中赏荷。
　　易之身体初愈，就将观言放了出来。观言这段日子消瘦很多，看见易之先是问伤势如何，再大哭起来。顾母见易之老实很多，观言又打小跟在他身边伺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易之、观言、东子主仆三人趁着天气晴朗，开箱倒匣。将衣服、书籍放到露天曝晒，去去霉味。观言东子二人把门窗纷纷敞开，易之早就溜没了。
　　韫玉去宫里，柳儿呆在家中吩咐手下的丫鬟门，将韫玉的闺房好好的除尘清洒一遍。易之找到柳儿，说自己想见韫玉，还望柳儿姑娘容通禀一声。柳儿说韫玉去宫中了，要到很晚才回来，叫易之回头再来。
　　易之乘兴前来，败兴而归。天上骄阳照着，脚底大地烤着，他顿时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要找一处凉爽的地方消遣消遣。
　　韫玉到了宫中，王贵妃见她多日不见，衣带渐宽，脸上涂抹了些脂粉，才勉强有了气色，心中怜惜道：“我儿，几日不见消瘦至此，身子可有好些？”
　　韫玉点头回答好些，只说：“这段时日梅雨绵绵，连人也提不起精神气。这才萎靡了。姑姑勿要担心。”
　　王贵妃道：“你母亲可是忧虑得很，来宫里时吁长叹短的。宫里的荷花开了，满池子的花香，沁人心脾，想来对你的心情有所助益。”
　　二人移步到御花园处的荷花淀，坐在凉亭里，清风徐徐，荷香阵阵。韫玉闭眼长吸一口气，心里顿时豁然开朗。贵妃娘娘命宫人将湃好的大碳梅给捧来。转而对韫玉笑道：“好侄女，难得来宫中一回，姑姑给你留了些梅子，你肯定喜欢。”
　　宫人将梅子盛在水晶缸子里用冰镇着，捧上来时，韫玉见梅子浓红带黑，不甚美观，看不出此东西好在哪里。
　　王贵妃又说道：“这梅子原本是七月天里采摘，我因梦见了，就跟圣上多嘴了一句。谁知道就千里迢迢的送来了，也不知道地方上是怎么培育出来的。
　　韫玉捻了一颗送到嘴里，那梅子肉质柔软，酸甜适度，而且多汁。这一尝就爱上了，心情因这个大好。
　　王贵妃知道她喜欢吃，说道：“这东西虽其貌不扬，可娇贵得很。磕不得碰不得，又不耐贮藏。水路啊，旱路啊不知道走了多少，马也跑死好几匹。到京城时才剩下那么一小点。你吃的这一盘，可是最后一些了。喜欢的话就多吃点。”
　　韫玉心里一惊，不知道宫里这么的无度奢侈。就这些梅子也不知道花了多少人力物力，苦了多少的民众百姓，就是为了一饱姑姑的口腹之欲，可想圣上是有多么的宠爱姑姑。圣上姑姑因梅子传为美谈，自己和易之前途未可知。若是自己嫁给他了，他可有圣上对姑姑那般好来待我。韫玉心中又是戚戚然。
　　王贵妃听韫玉又是漫思，又是叹气。她也大概知晓是为何了，开解道：“我像你这般年纪时，还整日里消磨游玩。你倒好，还未老的，就成了小老太婆了。对了，玉儿明年就是你及笄之年，有没有想来宫里，小爷还没纳妃子呢。”
　　韫玉一听，脸上红云乍起，就如淀池里的红莲那般艳艳。她羞到：“好姑姑，为长不尊。玉儿怎么就成了你玩笑话儿了，玉儿以后再也不来找姑姑了。”
　　王贵妃笑道：“这才是女儿有模样，别镇日沉沉，对自己身子也不好。不过姑姑可是认真的，这天底下，除了皇家哪个还能配得上你。圣上正预备给小爷物色姑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全天下的女子没有一个不心动。别说是这区区的大碳梅，到时候全天下也是你的，又何必拘泥于男子给的小情小爱呢。”
　　韫玉的内心随着王贵妃的话，起伏澎湃，心绪不定。想来易之快一个月之久从未找过她，反而太子殿下时不时的探望她。顾岱珏眼里话里透露着蜜意，似乎是对她另存他心。而且人还长相英俊，虽不及易之，但身上的皇家气度却是易之少有的。
　　韫玉咬牙醒悟，觉得自己不该去想别的男子，自己已经有了易之，断不能心存他念，念了句佛谒，平复乱绪。
　　王韫玉本打算回家，王贵妃牵着她手留饭，韫玉吃完晚饭回到家中。柳儿打来水，边伺候韫玉盥洗，边说：“姑娘，你今日不在的时候小侯爷来过。”
　　韫玉擦手一顿，眼睛一转动，说道：“他来就他来，真是稀客，可招待好了。”
　　柳儿扶韫玉躺下，说：“小侯爷没进门里来，柳儿就是想招待也是不能够的。”
　　韫玉背过身去，冷哼一声。柳儿放下撒花红绡幔帐，就听到里面的人翻了个身，紧接着是话：“他没留下话吗？离开后又往去哪了？
　　柳儿说：”当时柳儿正掸房里的毯子，蓬头垢面的。想必小侯爷知道柳儿忙，才没留下话吧。小侯爷是朝花柳道走了。”
　　花柳道是烟花柳巷之地，当地人俗称花柳道。想到自己曾带着易之乔装去那吃过花酒，当时她还笑道：“日后要来，你自己来便是。”易之摆手说：“若你不来，我就不来。若你知道我来这种地方，岂不是要惹的你生气。”韫玉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是极欢喜的。
　　韫玉想起他往日里的旦旦誓言，今天却不记得了。忽然脑里又蹦出王贵妃今日说的话，辗转反侧，一时难以入睡，到了二更天才晕晕沉沉的睡下了。易之去了花柳道没假，但他只是去重温以前他俩喝的梨花醉，王韫玉当真是冤枉了他。
　　易之每每去找韫玉，韫玉每回都去了宫里。中秋的时候，易之一大早就来候着，王府人说：“小侯爷你还是晚了一步，姑娘被太子殿下的马车接走了。今日是中秋，太子殿下接姑娘过去与贵妃娘娘一块过节。”
　　易之沮丧的回家，心里想着：“频频不见韫玉，难道她成心躲我不成。日日往宫里跑，这下还扯上了太子。看来韫玉无心与我，我若是还纠缠着，也无趣。大不了散了。”
　　顾母逢年过节的，每次都回派人去云来接上吴化一家。一块过节，图个热闹，这次也不例外。吴化一家子出发，特地命阿园将玉带上还给人家。
　　今年的中秋恰好逢上了王贵妃的生辰。圣上大喜，这样的乐事难得一遇。内官预先拟好清单给圣上过目，册上条着：上用缎五匹，官用缎五匹，春紬五匹，绫五匹，上用果桌一张，赏用果桌六张。
　　圣上摇头直言不妥，说：“想皇后在时，常伴朕左右，安排饮食，嘘寒问暖。现已仙逝，朕无时不感旧伤怀。皇后遗风，今唯贵妃遗留。贵妃待朕之心意，岂止区区能表尔。贵妃虽无皇后之名，朕已经将其视为朕的皇后，贵妃千秋宴循照皇后仪文。
　　内官又另呈，上有赏赐：金九两，银九百两，上用蟒缎一九匹，上用缎一九匹，上用江绸一九匹，上用宫绸一九匹，上用纱一九匹，春绸一九匹，绫一九匹。
　　届时，贵妃以下妃嫔及皇子、公主以及一二品大臣命妇等均与宴。宴席就设在贵妃的琴瑟宫，内设中和韶乐丹陛大乐，贵妃宝座地平于圣上宝座地左侧设，淑德贤三妃等位座次于两旁。
　　王贵妃穿的是燕见宾客的杂色襢衣，两薄鬓上饰十金玉钿钗，脚上踩着聚云薄玉花平头履。烛火莹莹下，流光溢彩，富贵逼人。韫玉见状顿时恭肃的很，心里隐隐欣羡。
　　各妃嫔命妇，王子大臣具盛装至贵妃宫中各就本位立候。宫人奏请王贵妃陛座起祝，奏中和韶乐坐毕，乐止。三妃率各宫嫔媵嫱等位，各依位次，行一跪一叩礼，呼：“恭祝贵妃娘娘千秋千岁。”
　　接着太子顾岱珏率各皇子公主等位，各依次位，行一叩一跪礼，呼：“恭祝贵妃娘娘殿下千秋千岁。”
　　大臣命妇按制来，行一叩一拜礼，高呼贺词。奏丹陛大乐，礼毕，乐止。三妃率宫嫔媵嫱等位各入座毕，太子率皇子公主等位各入座毕进馔，大臣命妇等位各入座毕。这才进馔，丹陛大乐奏海宇升平日，乐止。
　　韫玉恍惚回过神来，手心里攥着全是汗，脸如红潮。蒋氏还以为自己的女儿为方才的繁文缛节所累，其实是韫玉心潮澎湃所致。她望着高台上坐着的姑姑，因为成了贵妃娘娘，天底下的殊荣方才一并尝到了，此刻正欢乐的与圣上敬酒。她头上明灭闪烁的步摇金钿，一荡一荡的，如座下韫玉的心事一样。
　　坐在对面的太子，见韫玉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举起几案上的杯盏，嘴角一勾，一饮而尽。
　　众人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座下歌舞升平，一派融和景象。贵妃醉酒，眼如流火星光，状若颠花倒玉，圣上将爱妃扶进内殿。不觉日上柳梢头，乐止宴毕。
　　韫玉今日酒吃的有些多了，但还算清醒。回到家中，柳儿服侍栉浴后，就沉沉的睡去了。梦里她梦见自己坐在高台上，享受众人的贺拜，嘴角露出笑意。
　　柳儿替她捻好被子，也高兴道：“姑娘也不知道做什么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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