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不要搞事情

　　石径小路转了个弯，走势越来越陡。想必是极少有人走这条路，齐腰深的草木几乎霸占了整个路面，走起来愈发艰难。最遭的是，这边的树还越来越少，午后的日头毒辣辣地顶在头上，乔小倩都晒得打蔫了。

　　自从刚才经过紫月宫，沈青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只是自顾自想心事的样子。乔小倩就觉得背包越来越重，身上早已是大汗淋漓，脚步也越来越沉了。虽然她向来体力很好，昨晚到底是跑了一夜，加上早饭午饭都是在车上胡乱凑合的，这会儿只觉得又困又累，有些支撑不住了。

　　前方依稀能看到村落的青瓦屋顶，已经就快到村口的将军祠了。

　　“大，大神。”
　　乔小倩喘着粗气，拽了拽正在认真走路的沈青：“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啊？”
　　沈青回神，刚想说“不用”，看她满面通红的疲惫样子，忙改口道：“——好。”

　　如获大释的乔小倩舒了口气，活动着酸疼的肩膀。这背包起初还不觉得重，但走得远了怎么就越来越重了呢？正想着，忽觉背上一轻，只见他一手将那包拎了起来：“带了什么东西，竟这么重？”

　　“水，可乐，面包，牛肉粒，小鱼干，曲奇……”

　　“你一个人能吃这么多？”
　　沈青一脸黑线，拉开拉链，里面是各种花花绿绿的零食和饮料：“你但凡出门都要背个超市吗？”

　　“还好吧，反正我从小力气就大！”乔小倩擦擦额上的汗：“再说，你不也没吃饭么。这可是我们两人一整天的干粮呢！”

　　沈青大概翻了翻，发现除了吃的喝的，当真是没别的了，淡淡地说道：
　　“我不吃垃圾。”

　　这个人……真的不会聊天。

　　乔小倩使劲瞪了他一眼，却见他把那背包往边上的树丛里一丢。

　　“喂！”

　　乔小倩大惊，刚想去捡，沈青却挡在前面、背对她蹲下身：“上来。”

　　“哈？！”

　　卧槽卧槽卧槽！！
　　什么情况！会不会太快了！大神要背我？哎呀我羞答答的小心脏怎么受得了！夭寿啦！好突然啊！仁家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上来。”
　　他重复，口气是命令的。

　　乔小倩果断跳了上去。

　　他的肩膀不算很宽，却很结实有力。背起她后仍一如之前的步伐，稳稳前行。乔小倩趴在他的肩头，喜滋滋地享受着一米八七处高空的新鲜空气，真是神清气爽！

　　乔小倩自幼孤苦无依，头一次跟异性有如此亲密的接触。受宠若惊之余，小心翼翼地环过他的脖子。耳鬓厮磨间，只觉他的皮肤格外细腻，温润又十分有紧实，完全不同于她之前接触过的男孩子。她甚至一度认为，肯花精力悉心保养皮肤的男人通常都是柔柔弱弱的小白脸，但他的身体却充满力量，背着她走起山路来竟是毫不费力。
　　而且他有种极特别的味道，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发觉了。不同于化妆品的甜腻，有一种微微的腥甜，不知是香料或是香草？淡淡地，很特别倒不觉讨厌。

　　前面就是将军祠。
　　破旧的庙宇前立着数块石碑，大概记载着这位将军的生平事迹。正中泥塑的雕像一身戎装，披着大红的斗篷，虽落满了灰尘，仍旧十分威武。

　　“大神。……你平时用香水么？”

　　乔小倩随口一问，不想沈青闻言愣了下，突然停住了脚步：“……熏到你了么？”
　　言毕略带歉意地一笑。

　　沈青在门前顺势将她放下。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乔小倩后悔不迭，忙解释道：“我觉得那味道很亲切，又很特别——所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忍不住想抱抱。”

　　她的脸颊微微一红，露出顽皮的笑容。

　　“唔。……以前是有人说过我身上有股腥味。”
　　说起味道，养蛊的人身上难免有蛊的气息。蛊的戾气越重，腥臭味就会越大。因此他平时便不爱与人打交道。
　　突然想到，像白帝这种性平和的，只要养法得当，通常也应会有一种草木香气。她刚才累出一身汗，蛊的味道理应会变重才是，为什么我竟然没有察觉？

　　想到这，沈青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俯身凑近她又仔细嗅了嗅。

　　乔小倩一惊，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两颊立刻烧得通红，只觉得心脏几乎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他的脸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鼻息拂过皮肤的感觉痒痒地。

　　然而他很快又站直了身子，脸上略带失望。

　　大神你这是什么套路……

　　两人几乎同时低头不语，却是为了完全不同的原因。

　　一阵穿堂风从将军祠中吹过，风中夹杂的味道令沈青猛一机灵：那村子建在山谷中，地势很低，自己这一路走来皆是在上风口，难怪一直没发觉有什么异常。现在还是白天，这穿堂风中裹挟的戾气就已如此明显，到了晚上还不知会怎样！

　　再联想起离奇灭门的乔氏一族与消失的老狐仙，只觉得整件事都无比蹊跷，一切都未免太巧合了些。只是，她身上残存的白帝如今已是气息全无，自然没什么价值了，难道还有谁仍想从中牟点什么好处么？

　　想来想去也没理出个头绪。
　　风吹过门口那棵古树，树叶沙沙作响，风中的尸臭味越愈加明显起来。

　　而乔小倩红着脸低头等了半天，心想着他大概要说点什么？但又觉他在这世上都活好几百年了，什么样的神仙妖怪没见过？像这种连喊他爷爷都算占了大便宜的年纪……

　　乔小倩偷瞄他一眼，他似乎是想事情正出神，暗暗叹气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失望之余，便一个人悻悻地走到门口那棵大树边，在地上的青石板上坐了下来。

　　“起来！”
　　沈青突然正色制止道：“那儿不干净。”

　　乔小倩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

　　“不是说那种不干净。”
　　见她会错意，沈青略尴尬，：“我是说树底下埋了东西。”

　　“噫？！”
　　乔小倩突然紧张起来，又想起早上的事，立刻躲到沈青身后，神经兮兮地：“什么东西？！”

　　“额，只是想提醒你，那树下埋着尸体，阴气太重、不要靠近比较好。”

　　沈青见她反应这么大，不禁暗自反省了一下：我之前是不是把问题讲得太严重、吓着她了？于是重新理了理思路，换了一种她比较容易接受的描述方式：
　　“召唤兽。”

　　“咦？”

　　“就是像驱魔人、捉妖道士之类的大仙儿所饲养的小鬼。普通的小鬼，平时可以做些占卜或是跑腿儿之类的差使。若是法力大点，还能呼风唤雨之什么的。”

　　“那，跟树下的尸体有什么关系？”

　　沈青接着说道：“要行这种法术，通常是取已成形的胎儿或者夭折的婴孩尸体，封在坛内、贴上符咒埋在树根底下供养着。往来经过的人从上面踩过，便会被它吸去阳气，以此慢慢长成化成人形，而且养得越久法力就越大。”

　　“……怎么还有这种法术。”他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乔小倩仍听得毛骨悚然：“你懂得可真多。”

　　“活得久了而已。”

　　说起这邪术，沈青不禁又多想：养小鬼这种术法很常见，但通常都是用婴孩或胎，虽然灵力较小但养起来会比较容易控制。因被养的小鬼是不能再去投胎的，久而久之必生怨气不服管教。——那么会不会有高人直接用此法养尸呢？

　　沈青莫名突然地想到小安，总觉得那少年身上有种异样的怨气。但细想来，无论是养尸还是养小鬼，全都是冥界禁术，哪有人敢天天带在身边招摇呢？就不怕鬼差找上门？

　　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正在思量，视线无意间落到将军祠的碑文上，斗大的“上官云”三个字一下闯入视线：“什么？这是上官云的祠堂？！”

　　“是啊。”
　　乔小倩不明白他在大惊小怪什么：“‘剿匪名将上官云埋骨于此’，上面写着嘛！有撒问题么？”

　　沈青吐了口气，“我觉得这是个局。”

　　“嗯？”

　　“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什么，但此地确实太过阴邪，不宜久留。”
　　沈青果断地说：“我觉得你还是放弃去取那东西的念想为好。即便是取到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乔小倩愣了半天，指着那将军塑像：“就因为他叫上官云？”

　　沈青想了想，觉得这事情解释起来略显复杂，还是不细说的好：
　　“……噫，直觉可以吗？”

　　“这是什么鬼借口！……大神，你之前明明答应过我的好吗？这样就变卦了么？”

　　“可我真的觉得今晚会凶险无比。”

　　“就算是想反悔，也拜托你找个像样点的理由好吗？！”
　　乔小倩的态度很坚决：“好吧，你要是害怕了可以先走，我一个人去就好咯！反正我又不是头一次来！”

　　“你……怎么这么固执呢。”
　　沈青觉得有些头大，但诸事皆显不详之兆，得想快个法子劝她回心转意。然而想来想去，竟憋出这么一句：
　　“要不我给你算上一卦……”

　　“所以你原来是个道士吗？”乔小倩真是下巴都要掉了：“亏我还把你当成大神！”

　　“道士也能修成仙的啊……不不，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沈青并不指望她能明白此行的凶险，但还是竭力想阻止她：“你为什么就非去不可呢？身外之物真的比性命都重要吗？就算你能因此发了财，也要有命花吧！”

　　乔小倩咬着嘴唇，瞪着他不说话。

　　沈青觉得，大概是她一人讨生活太过艰难，急需要那些宝物换钱来渡日吧。可回想起面馆里的情形，又觉得不太像。

　　“本来不想说，怕说了就没人肯帮我了。”
　　乔小倩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我不是为了发财来的，是为了救我师父的命。”

　　“别闹，老白死的时候你不是才五岁，扯什么师徒情份？”

　　“她托梦给我的。”

　　沈青气乐了：“好吧这是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相当科学。”

　　“这十几年来，我师父时常入我梦里，怎么能说没有情份？”
　　乔小倩拿出颈上那枚印章：“直到那天我醒了之后，手里多了这个。师父说，那时候她肉身的大限已到，但她不想转入轮回，便将元神封印在箱子里继续修行。如今时机成熟，新的肉身已经做好，只要我去解了那封印，她就能活。但她之前为了修行而在村子里布下法阵，怕我修为太浅难以进入，于是才叫我画符发帖子请高人来相助。”

　　“哈？你连这种鬼话都信？”
　　沈青听了，真是因为槽点太多连笑都笑不出来了：“这世间修仙也好问道也罢，确实皆有命数，肉身又不是物件！哪还有寿数尽了再另做一个来用的道理？寿数尽时转入轮回，那是生死劫数，自然要凭各自本事说话！自己应当渡的劫，却要用入梦术哄着少不经事的娃娃来送死，这种德行有亏的老东西还想成仙？呸。”

　　“不许你这么说我师父！”

　　“她让你去送死你也去吗？”沈青怒道。

　　“我的命是她给的，当年若没有师父我活不到现在！”

　　又是救命之恩这种老套路吗？这些狐仙蒙人的套路怎么千百年来都没什么新创意？沈青有心拆穿，但估摸着以她这年纪和阅历也未必能信，反倒更不听劝了。

　　外表看似柔弱的女孩，骨子里却是硬气得很，这自强的性格倒是十分讨人喜欢。

　　沈青不说话，许久才叹了口气：“……好吧，这是个很充分的理由。”

　　如果说之前都是猜测，那么现在他已经十分肯定是那老狐仙害死了乔氏一族——当年不吃你大概是因为嫌你太小吧！
　　妖类向来薄情，这种事情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此刻若把真相说出来，似乎太过残忍。

　　今天发生了太多巧合的事，沈青隐隐预感到村子里的情况可能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这狐仙为了重生看来必是花了极大的心思，说不定就连自己也在她算计之中。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此事都不可行。

　　乔小倩与他对视了片刻，觉察出他的退意，什么也没多说，转身便朝村子的方向走去。

　　不行，千万不能心软。
　　就是为了还老白的人情而已！与其陪她去闯修罗场，倒不如去捉张三回来把东西还上来得简单啊！不值当啊！
　　哎，她自己蠢，非要去送死我能有什么办法……

　　她已走出十几步远，却始终没有再回头。
　　那背影虽然单薄，却异常坚定。想必她从小到大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坚强得有些令人心疼。

　　“你听着！”
　　沈青突然开口道：“我帮你并不是因为狐仙，只为了你是紫月宫的后人！”

　　乔小倩闻言猛然站住，转过身，紧跑了几步直接将他抱住：
　　“随便因为什么！都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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