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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嘛呢嘛呢?”
沈青被她弄得一头雾水,连拉带拽地出了派出所大门:“我这来报案的,怎么弄得还跟做贼似的?”
“大叔!”乔小倩怒道:“您非得跟警察胡说八道吗?惹起事来还真是不嫌事儿大啊!”
沈青一本正经:“我讲的都是实话啊。”
“那你扯什么一八几几年?说得好像你从那时候穿越过来一样!你哪年生的啊大叔?!”
“隆庆六年。”
“啥……?”
乔小倩愣了一秒钟:“什、什么六年?刚才明明看到你身份证上写的1982年!”
沈青苦笑:“我出生那年也没有二代身份证啊。”
“难道你还真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
“虽然活了几百年,但真的不是妖……”
“那警察问你也这么说吗?”
“呃。”
乔小倩拧着眉:“天啦,笨成这样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不怕被科学家捉去解剖么?”
尴尬。
“情商低并不代表脑子笨。”
沈青无奈地解释道:“我是不常与人打交道……”
“那你怎么想到要去报警的?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你觉得跟警察叔叔能说清么?”
“其实我也不想,但是玄月说应该先去报警……”他晃晃手机,“额,一个朋友。”
他一脸单纯。
乔小倩不禁想,看来长得太好看的人果然都会有点小毛病,比如缺心眼什么的。之前他那光芒万丈的大神形象,瞬间感觉矮了一截。
“算了,谁没有几个坑货朋友啊。”乔小倩扁扁嘴,上了车:“走吧我们还有正经事呢。”
黑色大JEEP缓缓驶出停车场,龟速行驶在满是电动车、三崩子、儿童跑车的水泥马路上。小安似乎早就习惯这种路况,淡定地跟在一辆老年代步车后面慢吞吞地走着,速度跟自行车也差不到哪去。
反正也不赶时间,沈青在后座玩起手机游戏,车里满是消消乐萌萌达的音乐声。
“大神,安全带系上好不?”
小安真心有点鄙视他的爱好,又不好意思直说。
“就你这破速度,还能撞死谁啊?”他没注意,甚至连眼睛都没离开屏幕。
“不系安全带会被警察叔叔扣分的!”
乔小倩突然站在了小安一边,恶狠狠地说。
“额。好吧。”
沈青直起身子,乖乖扣上安全带。
三人坐在车里也是无聊。乔小倩问道:“好奇怪哎,我之前联系的大师差不多两三天前都到了,为什么你到现在才来?”
“你平时都不看新闻吗?——雾霾,航班延误。”
“咦,大神还需要坐飞机吗?腾云驾雾什么的,飞过来不就好?”
沈青:“你有腿,干嘛还要坐车?”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完全无法反驳!然而天就是这么被聊死的。连小安都不禁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乔小倩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突然又想起方才吸魂灯的事,便又开口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灯来着?是驱鬼用的么?”
“引魂灯并没有那种功能。”
“什么?”
刚提到“引魂灯”三个字,小安突然扭回头看了他一眼:“引魂灯?——你的?”
“嗯啊,……”
沈青对他的激烈反应有点意外:“从老白那借的,怎么了?”
“可是姥姥说过,那灯在一个叫沈录的人手上。”
“沈录,……就是我啊。”
“咦?”
坐在前排的两人,此时的目光全都齐齐投向他——
“一个名字不好用太久的。”沈青看他们这么认真,只好解释道:“我又懒得去想,就,赤橙黄录青蓝紫,这样……”
这也,太随便了吧……
“所以,将来你再换新身份的时候,名字就是沈蓝咯?”乔小倩表情有些抽搐地问。
沈青眨眨眼:“……不行么?”
沉默。
乔小倩看着窗外。——男神你的形象真的不能再矮了,再矮就没了喂。
小安的神情却似乎有些紧张,“姥姥曾说过,沈录是贵客要我们好好款待。”
“嗯,你做鸡确实不错。”
沈青随口一说,气氛似乎更尴尬了。
快到后河村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午后一两点钟了。虽然时下已是深秋,午后的日光依旧强烈灼目,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直犯困。山里的温度一般是要比平均气温低几度的,然而这大马路上连个树荫都十分稀少,白花花的路面闪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车子还没到村口,远远就瞧见警车横在路当中,边上放着隔离墩、拉着警戒线,大片的围观群众伸着脖子使劲往里瞧。
“撒情况?”
小安把车停在路边,刚探出头,穿着绿马甲的交通协管已经到了跟前:“绕道吧,前面交通事故,正等拖车呢!”
“不是吧……”
小安眼见前头堵得水泄不通,一半时估计过不去了。
“啊,怎么会这样。”乔小倩皱着眉往前张望,“早上明明还是好好的嘛!”
“堵死了。要么在这里等,要么从后山绕,你定。”小安看看她,她却转头看看后面的沈青。
后河村位于两山之间的山谷中,进村的路原本只有一条,如果从一侧的山上翻过去确实也能通到村子里——显然那就只能徒步,那七拐八拐的石板路,比直线距离远出不知多少倍。
“看我做什么,随便你们怎么走,我跟着便是。”
“好!那我们走起!”
乔小倩手脚麻利地把车上的食物和水塞进一个大背包,往肩上一扛,便蹦蹦跳跳地跑前面带路去。那活力满满的样子,完全不像是昨天跑了一夜路又被恶灵追过的样子。
“噫,年轻真是好啊。”
望着乔小倩的背影,沈青莫名发出一声感叹。他的外表年龄虽然不过三十几岁,说话做事却格外老气横秋。
“老人家!多晒太阳对修行有好处的!”乔小倩活动着筋骨,打趣道。
“这可未见得。”
沈青回头看看小安。正午刚过,是一天中阳气正盛的时候,小安虽然戴了帽子和墨镜,身影却有几分发虚,尤其是小腿以下的部分竟然已经消失,整个人就是半飘在地上一般。
沈青笑道:“大白天的当真要闹起鬼来了。”
小安低着头忙又钻回车里。
“算啦,晚上你再来跟我们会合好咯。”乔小倩又对沈青说道:“我早就说过,他只是个废柴鬼差,你还非让把他带来。”
“罢了。你就留车里等也好。”
小安在车里无奈地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山间的石径小路进了山。抬眼看去,隐没在草木深处的山路望不到尽头,怕是要走上一阵子了。
山间草木繁盛,溪水淙淙,倒也十分清爽。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留一只鬼差在身边做什么?”沈青问。
“你说小安啊。”
乔小倩说,“他与我师父有些交情,便来与我做伴的。”
“哦?老白把你托付给一个小鬼?”
乔小倩点头,“家里出事的时候我才五岁,那年姥姥仙寿圆满,乔氏全族又只剩下我一个,便把他召来了。”
“想得还真是周到。”
沈青突然冷冷一笑,讥讽道:“受人供奉、护佑家族的狐仙,竟保得你家破人亡、满门只剩一孤女,倒也是奇了。”
她却不以为然,叹气:“我师父说,凡事皆有命数,天意难为。”
沈青看着她,心里暗暗思忖着:
如这般惨绝的灭门之祸,必是事出有因,哪有老白说得如此轻巧?这也罢了,竟还放了一只自称鬼差的小鬼在家里。那小鬼道行不高却阴气极重,朝夕相伴必会折损阳寿。这小丫头看着精明却被人欺骗至此,不觉有些可怜……但又一转念,她们家的事本与我无关,又牵扯到老狐仙,妖类的事向来麻烦得很,还是少管的好。
忖度半天,沈青才幽幽地说:“……你倒看得通透。”
“要不然呢?”
乔小倩却笑道:“整天哭唧唧:‘看我多可怜’求上天垂怜么?有用吗?”
沈青拧着眉,表情有点复杂。突然觉得,豁达跟傻的区别似乎并不是太大。——傻点也好,不会觉得太痛苦。
乔小倩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小小的身板却背着个硕大的旅行包,哼着小曲,仍是十分自在。
顺着蜿蜒的山间小径走了一段,只见背荫面山坳处繁茂的绿树丛中,大小不一的石碑石柱林立其中。大概年代太过久远,上面雕刻的花纹有些模糊不清,甚至还长满了青绿色的台藓。
看似杂乱无章的一片断壁残垣,依稀看着像是个祭祀用的神坛,期间还稀稀落落地有几个观光的游人。
中心是青石砖铺就的平台,上面一层八根立柱,下层十六根,按五行八卦布的局。奇怪的是,古人修建神坛是最讲究风水的,通常都会选址在山顶或高处的山阳面,偏偏挑在这种阴山背后不见太阳的地方还真是古怪得很。
“这里曾是紫宸帝君的道场,白衣神教的故地。”
乔小倩收住脚步,等他们走到跟前,介绍说:“我们这穷乡僻壤的没什么景点,也就是这帝君道场和村口的将军祠有点名气。”
“啥?什、什么帝君?”
乔小倩表情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补充道:
“紫宸帝君据说原是一位神医,因为医术高明救过很多人而被奉为神灵,受世人香火供奉。他不仅可以包治百病,还会炼制让人容颜不老、长生不死的丹药。相传他曾经在这里开设讲坛布道,所以这座山也叫药王山,山上有长生泉、山中草药无数,因此山下附近村子里的人也大都十分健康,百岁老人比比皆是。”
沈青啧啧道:“哟,这么说,这位大神应该是养生大师、搞讲座卖保健品的祖师爷啊。”
“喂!”
乔小倩瞪眼道:“不尊重神仙会被雷劈的!”
沈青却摇头:“小小年纪,竟然还信这些个封建迷信,啧啧。”
“封建迷信?……那你倒是科学地解释一下你自己啊?”
“我,很科学啊。”
“你!”乔小倩似乎很生气,后面的话却没有出口,而是丢下他气鼓鼓地继续朝前走。“……哼。不跟你说了!”
“小盆友,这世界上最坑人事有两件:一是长生不死,一是起死回生。如果有人敢许你这两件事,九成九都是骗子。”
乔小倩背对他,做了个捂耳朵的动作。
“唉,忠言逆耳啊。”
沈青叹气,无意间却看到那残碑上雕刻的花纹,只觉十分眼熟。心中闪过一丝疑问,不觉喃喃道:“——这是紫月宫?”
“咦?”乔小倩突然回过头:“你怎么知道这祭坛旧名?”
“额。”
沈青略一沉吟,没想到这里竟然真是记忆中的故地,只是被岁月改变了模样,自己竟然差点也未能认出。
“你以前来过?”
“倒是……有些渊源。”
当年紫月宫繁华的盛景以及故人的容颜瞬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恍若隔世。与她初见是在神教祭祀大典上,温婉的笑容如那夜皎洁的月色,令人过目难忘。
“我师父说,紫月宫主是白衣神教的圣女,几百年前在此地修行,福泽一方。所以直到现在,村里、镇上所有人都只信奉这一位尊神。而且,紫月娘娘确实十分灵验,几百年来都保得这方圆百里的百姓健康长寿,无病无灾。”
乔小倩突然目光一凛:“你说话要当心,不然会被信众乱棍打死的哟!”
难怪,她刚才那么生气。
“原来是她的府邸。”
“不仅如此。”乔小倩接着说:“我们乔家的先人曾是紫月宫里的女官,据说活了两百多岁。我们世代都居住在此地,一直非常受人尊敬的。”
“你祖上也是神教的人?”
沈青大为吃惊,没想到已消亡数百年的白衣神教,竟然真的还有还信众遗存下来。
“对啊。”乔小倩点头,颇有些自豪地说:“要是神女娘娘还在的话,说不定我也是个小仙女呢!”
沈青干笑。
乔小倩以为他不信,将右臂的袖子卷了起来,露出雪白的一段臂膀,指给他看:“你看,我可是还有小仙女的标记呢!”
沈青原本当她是玩笑,但见她胳膊上确实似是有一个浅浅的白色印记,虽然十分模糊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但他仍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白帝’。
“紫宸帝君”这名字虽是后人杜撰的,但白衣神教却是真实存在过。神教有四个道场:天山的玄月坪,滇南的素月谷,湘西的灵月沼,以及黔中的紫月宫。由于神教能许人长生不死之术,因此颇为兴盛了一时。后来信众越来越多,渐有与朝廷分庭抗礼之势,终有一日被天子定罪为□□,下诏诛杀。神教的秘术典籍、丹药皆被付之一炬。
她臂上的印记,就是当年被称为妖邪之术的‘白帝’,是一种长生蛊——说是长生之术确实有些夸大其辞,种了此蛊活得虽然可以久一些,但至多也就是一两百年。
沈青攥着她细嫩的胳膊,面色凝重地看着那印记,许久没有作声。
“你,看完就松手吧,怪疼的……”乔小倩见他神色怪怪的,艰难地想把手抽回来,挣了几下却没能挣脱。
“额。”
沈青猛地回过神,松了手。她白晳的小臂上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十分刺目:“……抱歉。”
“都活了几百年的老神仙了,还这么没见过世面。”乔小倩扁扁嘴,小声嘀咕。
只是一个小小印记,他便又回想起少年时代在玄月坪度过的时光。那些白衣飘飘的女官,臂上皆有一个。几百年过去,本以为这些陈年旧事早已忘记,没想到不经意间竟又浮现眼前,各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心绪难平。
“此物不祥,切记再不可轻易示人,会招来灾祸。”
“你怎么……突然神神叨叨的?”
乔小倩放下袖子,看他表情十分严肃、大不似刚才玩笑时的模样。
“没什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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