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谋

　　车轮滚滚向上，奢华的车厢内，软塌上躺着的女子双颊凹陷，双眸紧阖，仿若死寂。
　　“小公主，小公主。”
　　那人的双手穿过腋下，从身后搂抱住她，下巴搁在她颈窝里。呼出的气息熟悉且甜腻，像轻柔的羽毛，从耳畔轻轻划过。

　　那人素来习惯了独自面对一切，也是，老燕王留下这么大个摊子，除了她自己也没旁人了。
　　被寒症折磨这些年，她或许早对未来失去了信心，不过是因为肩上的责任未了，硬撑着罢了。
　　素日里嚣张惯了的人，由不得人相驳半句，乖顺时亦会像慵懒的小猫一般，将头枕在她膝盖之上，由着她抚弄她的后颈，手指穿过青丝。
　　肌肤相亲，有情之人做有情之事。
　　多少个日夜，她的手指抚过那人狭长的凤目，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那人动情之时会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那是世间最动人的声音。

　　“你是本宫的心上人！”那人收紧落在她腰间的双手，在她耳边甜语，眉宇间却结着化不开的愁绪。
　　她心中一动，抬手方要触摸那人好看的眉眼，身后拥着自己的人却带着笑消失在光影中。
　　她仓惶失措，急下寻找，但无论她怎么喊，怎么叫，再找不到那人的身影…
　　外头明亮的光穿过车帘缝隙，落入眼中，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末入发间，心口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一块，空落到生疼。

　　“快去禀报太子，她醒了。”守着苏沐雪的婢子看到她转醒激动的差点跳起来，忙掀起车帘子吩咐外头的车夫。
　　起初太子将这美丽的女子带回来的时候，连御医都摇着头说她脉象时有时无，求生意志微弱，恐药石无灵，想不到竟出现了奇迹。
　　恭城一战后，东齐自苏哲泓继位后便单方面破坏了先前与西秦的盟约，南楚萧然更是为讨好北燕屡屡与西秦作对，西秦损兵折将几陷孤立之境。
　　而这一切，众臣皆将之归咎于太子，朝中已有人向秦王谏言废黜太子。秦王为平息众怒，罚季琰在东宫思过。
　　季琰不甘，成王败寇，一切尚未可知，他何过之有！

　　听到婢子回禀，季琰忙策马奔来，掀开车帘子，堂堂七尺男儿，一国储君在见到苏沐雪醒来之时，竟当场红了眼眶。
　　他情不自禁上前将女子软若无骨的素手抓在手中，温声道：“可算醒过来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软塌上的女子双眼睁着，却仿佛死了一般，两颗眼珠全然没了昔日的光彩。原本莹白修长的素手因多日来进食量的缺少和连日卧床，连动作都显得困难。
　　似浑然不觉季琰的深情，她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挣扎着抽出被季琰握在掌心的手，侧目徒留给她一个憔悴而绝望的侧影。
　　季琰心中大惊，在琉璃台之时苏沐雪的神情也是这般决绝。
　　她怀抱着慕容燕，清丝凌乱，眼神空洞而绝望，脸色苍白如纸，纤弱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会随慕容燕而去。
　　若非护龙卫正好赶来，他以手刀将苏沐雪打晕强行带离，他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季琰生平第一次这般后悔，若当初他先一步将莅阳取回秦国，便不会发生后来的一切。

　　不，一切还不晚。
　　季琰的母妃曾是秦王最宠爱的妃子，后来为人所害，秦王为此罢朝，伤心了整整大半年。
　　但也仅是半年，半年之后秦王又有了新的宠妃，而他的母妃也被逐渐遗忘。
　　所以季琰深信那些曾经的“至死不渝”、“山盟海誓”，终是能被时间所冲淡。
　　他相信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他定能重新走进莅阳的心里，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彻底断了莅阳的念头。
　　只是如果他早知自己当时那番话会险些要了莅阳的命，他绝不会这般说。

　　季琰做出悲痛状，“莅阳，人死不能复生…”
　　闻言苏沐雪原本死寂的目光几不可微的动了动，在季琰看不见的角度，苏沐雪盈白纤长的素手揪紧了心口，眼里露出痛苦的神色。
　　“孤…”季琰还欲说下去，马车突然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季琰的声音有些不耐，猛掀起车帘子，却见到了此时并不想见到之人。

　　“王弟，你可让为兄好找。”
　　拦住马车去路的是一支秦军骑兵小队，为首之人深蓝飞鸟锦袍，朝珠金冠，束发碧玉簪，风姿雅悦，此人正是秦王长子季栾。
　　“你来做什么？”
　　“呵，自然是奉命将你缉拿回去。王弟好大的胆子，父王令你在东宫思过，你竟敢违抗圣谕。”季栾一手握缰，一手弯曲，支着身子，眯着眼眸居高临下俯视着季琰。
　　季栾身为秦王长子，却因生母不得宠而被季琰夺了太子之位。多年来他心中一直郁郁不平，试图寻找机会，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孤是父王钦封的太子，父王要怪罪，孤自会亲自向他请罪，也轮不到你。”季琰厉声道，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
　　只不过这一个微小的动作不曾逃过季栾的眼睛，他轻笑道：“本王当是谁让我们大秦的太子如此不管不顾。此次恭城一战，北燕害我们损兵折将，本王若是将燕王后带了回去，便能让北燕受制于大秦，父王定然会非常高兴。”
　　季琰心道不妙，“你敢！”
　　“王弟看为兄敢不敢，来人，将马车内的女子给本王带回去。”
　　季栾身边的铁骑小队都是真刀真枪实实在在上过战场的，而季琰此次身边仅跟了些暗卫，还要顾着马车内的苏沐雪，若是硬来，胜算不大。
　　季琰将暗卫分做两波，一波护住马车，自己率另一波迎击季栾的铁骑。几番打斗下来，暗卫渐落下锋。
　　“殿下。”
　　随着婢子一声惊呼，季琰回过头来，却见两名骑兵已将苏沐雪劫上了马。
　　“放下她。”季琰急呼道，提了剑上前将那骑兵砍杀。
　　季琰两手扶住苏沐雪，苏沐雪虽醒了过来，可瞧样子若没了魂魄的木偶一般，毫无生机。
　　你当真要为了慕容燕之死这般，季琰心中一阵灰败。
　　其他铁骑提刀追了过来，季琰顾不得许多，匆忙将苏沐雪扶上马。双腿夹紧马腹，挥动马鞭，往前方奔跑。
　　“拿我的弓箭来。”季栾眼看着季琰带着燕后乘马离去，心中怒火正盛。
　　骑兵双手送上季栾的弓箭，季栾一手持弓，一手拉弦，瞄准了季琰。
　　季栾臂力惊人，他所开的乃是三石的弓箭，搭箭开弓，箭一离弦便以雷霆之势飞向季琰。
　　季琰随之发出一声闷哼，却仍紧握缰绳，不管不顾驱马往前奔去。
　　眼看着季琰同燕后从自己眼前逃脱，季栾气得将手中的弓狠狠摔在地上。

　　“呃…”也不知跑了多远，紧紧拥在苏沐雪腰间的手终于无力落下，季琰无力的滚下马来。
　　季栾自小就恨他，这一箭必是卯足了劲儿，要将他置于死地。
　　眼珠子动了动，苏沐雪清冷如斯，依稀记得幼时第一次相见之时，她也是这般毫不掩饰的疏离，拒人于千里的冷淡，只是此刻分明又多了些厌恶与愤恨。
　　她还是这般，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又或者是觉得对他没有必要，所以连些许的伪装也不愿。
　　季琰唇边绽开一抹苦笑，罢了罢了，终究是强求不了她。
　　这杯苦酒既是他酿下，便由他一人饮下吧！

　　“慕容燕，她…还活着。”季琰舔了舔干涩的唇，哑着嗓子道。
　　待毫无意外看到苏沐雪眼里淌出的晶莹湿润，季琰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果然，他还是不够心狠。
　　身体里的血液在不断流出，身体越来越冷，意识却越来越清晰，看来他是真的要死了。
　　如果有来生，真希望不是生在帝王家，如此便不会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
　　苏沐雪在听完季琰的话后，毫无血色的唇几不可闻的颤了颤，本因为无望而变得空洞的双眸仿佛被注入了流光，焕发出新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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