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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北燕华章殿,一男子负手立于殿外,昂长玉立的身姿本就显得气度不凡,配以唯有大周王室方可用的压金丝光锦袍衫更添贵气。
内侍进去通禀多时却久不见出来,也不知那位长平长公主这般刻意薄待,究竟何意。
又过了多时,那内侍终于走了出来,眼里带着谄笑。
天子年迈昏聩,阉宦当道,权臣结党营私,搞得朝堂乌烟瘴气。几位殿下又整日明争暗斗,闹腾个不休,天子早已徒有虚名,只剩下一副空架子。
此次大周七殿下借代天子牧燕,不远千里而来,其用意不言自明。
拜高踩低,人之所常。
尤其是先前强于自己的,如今却反过来要讨好自己,高人一等的自豪感更为油然而生。
那内侍自不敢当面薄待了大周的七殿下,只是那份恭敬中少了敬畏。
“七殿下,长公主有请。”
男子自看出这些,只是并不在意,随着内侍步入殿内。
殿内的女子一身清冷,脸色显出病态的苍白,身子纤瘦柔弱的好似风一吹就会倒一般。
若非眉眼间与生俱来的华贵高傲,以及那幽冷犀利的好似割裂迷雾的利刃的目光,怎么也不会有人相信,如此柔弱不堪的女子竟会是那位手握权柄,声名在外的北燕长平长公主。
男子来前已知晓长平公主遇刺之事,只是不想她竟伤得这般重,探子回禀此次行刺长平公主之人正是先前长公主对外宣称已随燕王而去的先燕后苏沐雪。
啧啧啧,瞧长公主现下这病歪歪的模样,苏沐雪下手可真够狠的。
男子收回探究的目光,上前几步,神色淡然,“长公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男子并未对方才慕容燕的怠慢之举表现出丝毫不满,口吻反倒轻巧的似相熟已久的故人。
他既是代天子牧燕,尊同天子,按制当是燕王率领百官亲往恭迎。
燕王既薨,便该由长平长公主代劳,像今日这般让使者久候已是大不敬。
如今的大周威望虽大不如往昔,可如慕容燕这般无礼放肆却也不曾遇到过,好在他素来隐忍,若是换做他那脾气火爆的四哥,估计早就闹翻天了。
“大胆儒生岁永生,竟敢假冒天家皇子。”慕容燕眉头紧蹙,凤眸带煞,眼含杀意,只是因为重伤未愈,说出口的话语有些无力,好在威严犹在,“信不信本宫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瑞永生斯文俊郎的脸虽保持着面不改色,心中却已波澜万丈。
他可不认为此刻慕容燕还有心情同自己开玩笑,或许许多人对慕容燕只是限于耳闻,不信她一介女子敢斩杀天家皇子,可偏瑞永生在北燕蛰伏多年,他亲眼见识过慕容燕镇压叛臣的手腕,此女的手段残忍程度以及谋事的本事是旁人根本难以想象的。
天子性格怯弱且优柔寡断,即便,即便…他是断不敢问罪北燕的。
天潢贵胄说来了不得,偏有时命如草芥。
天家凉薄,天子有子十三,断不会为一人而动摇自己的江山。
瑞永生拢在月白压金丝光锦袖袍中的手紧了松,松了紧,他韬光养晦,筹谋多年,如今宏图未就,不想就此丢了性命。
忽而心中一动,他唇角上扬,脸上露出惯有的温和的笑,“本王相信以长公主的韬略,断不会为了无用之事费功夫。”
瑞永生此刻就在跟前,杀他不过是慕容燕一句话的事儿,到时只需寻个由头。
瑞永生说得对,慕容燕的确没必要因为一时之气多费这些精力,不过她不喜欢有人当着她的面自作聪明。
先前瑞永生趁慕容恪同慕容燕生隙的契机,隐姓埋名接近慕容恪,并成为了他的谋士。
慕容燕发现此人后当即命暗卫追查其来历,她想不到当今天子的七殿下竟孤身跑来燕国,图谋不轨。
此人胆识可嘉,只是有些没脑子,说白了就是自己嫌命长,找死。
慕容燕当时本该将他诛杀,只是想到此人今后或有所用,便暂时留他一命。
坐了许久,身子有些疲乏,胸前的伤口扯的生疼,估计是伤口又流血了。
慕容燕换了个姿势,干脆侧倚在椅子上,“说吧,当日你混入燕宫,接近王上,究竟有何企图?”
瑞永生谦然道:“若先前令公主有所误会,本王向公主赔罪,望公主见谅。公主当知天家历来诸多生不由己,本王只求自保。倒是燕王宽厚仁简,明识善断,有先贤明君之风,本王有缘结识,实乃平生大幸。”
语毕,瑞永生望向慕容燕,如愿在她冰冷的眸子里看到了悲伤的情绪,瑞永生唇角上扬,心情大好。
燕王之殇是慕容燕心头之痛,若不是她一意孤行,在那样关键的节骨眼儿上意气用事,今日的结果断不至如此。
苏沐雪的指责没有错,是她害死了恪弟。
“只可惜,天不怜见…”说着,瑞永生长叹一声。
慕容燕眼中的悲伤只是片刻,“据本宫所知,天子十七弟祁王嫡子早夭,祁王对殿下也颇为中意。殿下若只想自保大可自请归入祁王一脉,自此远离纷争,祁王得了‘便宜’乖儿子亦会欢喜。”
“你…”怎会知此事。
瑞永生顿时脸色大变。
祁王嫡子乃是为瑞永生设计所害,当日瑞永生刻意与那祁王嫡子瑞安相交,试图让瑞安说服祁王支持自己争夺大周太子之位。
可不想那瑞安仗着自己有求于他,竟当众折辱,瑞永生怒火中烧,愤怒之下失手杀了瑞安。
可事情做下了,冷静下来,他才发觉后悔。杀子之仇,祁王必不会善罢甘休,若追究起来他难逃一死。
他在朝中势弱,未必有人会替他求情,其他人更是巴不得他死,好少个竞争对手。
正惶惶不可终日,也是瑞永生命不该绝,偏巧有人做了替罪羔羊。
瑞永生趁祁王处在丧子之痛,对他大献殷勤,百般恭顺,好不容易博得了祁王的好感。
瑞永生想不到慕容燕竟连如此隐秘之事都会知晓,倘若,倘若…
眼前的女子浑身散发着冷冽迫人的气息,冰冷的目光如同淬血的利刃,散发着幽幽嗜血寒意,望之令人遍体生寒。
瑞永生镇定下来,心中猜想自己成功拉拢慕容燕的可能,他同慕容燕并无利益冲突,她未必非要置自己于死地。
瑞永生佯装不知慕容燕威胁之意,坦言道:“白杨性甚劲直,堪为屋材,折则折矣,终不曲挠。退而求其次是为苟且,天家之子岂能屈就。”
撕裂温润的外衣,慕容燕从瑞永生眼中看到了野心。对于浸润权势,生于富贵的人而言,不争便是死,争权夺势近乎本能。
说得倒是比唱得还好听,周王年老昏聩,朝政日益昏暗,几位皇子却整日忙着为太子之位相争,无所不用其极,大周不衰才怪。
慕容燕摇头嗤笑,狭长的凤眸,上挑的眼角轻颤,活像只精于算计的狐狸,“此类豪言壮语在你之前亦有人对本宫说过,且说得更为动听。燕国远离帝辇,地寡民稀,恐怕要令殿下失望了。”
瑞永生心中大惊,先前他隐姓埋名在北燕待了许久,竟不曾察觉大周朝中早有人拉拢北燕,是他大意了。
瑞永生不知慕容燕如此直截了当拒绝于他,是已允诺他人,还是本就心存不屑。
燕王薨世,王位空悬,论权谋和魄力,朝中已无人可与慕容燕抗衡。独揽大权,生杀予夺,尽在她一念之间。
慕容燕又同楚王私交甚好,若能得她相助,瑞永生争夺太子之位便如虎添翼,反之境况则大不同。
所以北燕只可相与,不能失去。
与虎谋皮,他必须要有更为有力的筹码,方能有谈判的权利。
权衡再三,瑞永生突启唇道:“他日本王若为天子,愿将高祖冰魄双手奉上。”
目光坚定,如同立誓一般。
大周高祖皇帝当年征战四方,历经艰险,终建立大周基业。
后诸国朝贡,西域边陲梦兰小国为求大周庇佑,奉上稀世珍宝冰魄,高祖龙御宾天之后这冰魄便随高祖棺椁入葬皇陵。
冰魄乃是世间罕见的珍宝,香如花,亮如珠,寒如冰,以口含之可保尸身百年不腐,肌肤鲜活如初。
慕容燕一直对燕王之死耿耿于怀,先前她派出摸金校尉前往皇陵找寻冰魄,却苦于高祖皇陵机关重重,守备森严,毫无进展。
不想瑞永生竟知晓此事,还敢以此相迫。显然瑞永生已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也是由此将二人串在了一根绳索上。
若慕容燕不愿相助,他便要将慕容燕盗窃皇陵至宝之事宣扬出去,如此必会激起周氏皇族跟一众儒生的愤怒,慕容燕纵然再无法无天,也不可不惧天下悠悠之口。
可若慕容燕答应相助,即便他日他得了至尊之位,但冒犯先祖皇陵即是不孝,此事泄露出去是要受史官口诛笔伐,遗臭万年的。
慕容燕以手托腮,倚着身子,看似慵懒随意,实则审视着瑞永生的目光却是威严锋利,气势逼人。
大周高祖皇陵内的抬龙石重达千斤,且坚硬无比,仅凭几个摸金校尉根本无法打开高祖棺椁,可若是有人大开方便之门,引禁卫入内就容易多了。
瑞永生竟能想出如此数典忘祖的招儿来,虽无耻些,倒像是能成大事的样儿。
若她应下了,二人便真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当然,她可不会妄自菲薄到认为瑞永生有本事对她使出过河拆桥的招儿。
被慕容燕这般冰冷的目光盯着,瑞永生双腿发虚,后背早已是汗涔涔,拢在宽大袖袍中的十指不受控制的轻颤。
搞不好惹怒了慕容燕,此女真会杀了他,那可真就鸡飞蛋打,要不值当了。
“如此…本宫倒是拭目以待。”
轻柔似风的女子的声音突然落入耳中,如凤鸣漱玉,珠玉落盘。
瑞永生呼出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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