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谋

　　众人各自忙着收拾行囊，苏沐雪随行所带的东西本就不多，马车在营帐外候着。
　　信儿忙进忙出的将打包好的包裹装车，一不小心将手中一卷画轴掉落在地也不自知。
　　攸宁恰好经过，本打算归还，也是好奇才打开一看。
　　画卷之上一人身着戎装，手握缰绳，□□白马，神清骨峻，落笔入心，低眉浅态跃然纸上。
　　一侧用娟秀的字体题着“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一句。
　　攸宁顿时大惊。
　　“还给我，武安侯好生无礼，怎能偷看她人之物。”信儿回过身来，见攸宁手中拿着的画卷，忙夺了过来。
　　自家王后貌似对这位朝中新贵并无好感，王后不喜欢的人，信儿也不喜欢。
　　“敢问姑娘，这是何人的画作？”攸宁并不急于抢回画卷，显然他更好奇是何人作了此画。
　　信儿毫不犹豫的答道：“自然是我家王后。”
　　攸宁皱眉，“姑娘确定这是王后亲手所画？”
　　“那是自然。”
　　如此确实的回答委实让攸宁大为震惊，作画之人如此用心，神情举止皆细致入微，攸宁如何认不出，逞论他与画中之人自幼相识。
　　只是，王后与她又如何会……
　　攸宁不知她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王后怎会生出这般浓烈的情愫，那夜他刻意透露王后侍寝之事，看到长公主脸上隐有失落之色，莫不是长公主对王后也有此意，攸宁不敢再往下想。
　　“微臣见过公主！”
　　攸宁踱步来到慕容燕营帐中，只是见着人，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此事毕竟荒唐。
　　“竹儿你去看着白羽，别让人惊着它。”
　　“是。”冉竹欠身退出营帐。
　　慕容燕见攸宁神色有恙，又是一副有所顾虑的模样，便料定他有事，便刻意支开了冉竹。
　　“武安侯找本宫可有要事？”
　　攸宁道：“哎，许是微臣多心了。”
　　“武安侯既来见了本宫，无需顾虑，但说无妨。”慕容燕挑着凤目，唇边绽开一抹笑意。
　　攸宁咽下一口唾沫，理了理思绪，顿顿道：“微臣方才无意间经过王后营帐，拾到一卷画作，据王后贴身侍女所言，那是王后亲手所画。王后钟灵毓秀，仙姿佚貌，自是…”
　　武安侯攸宁当年于老侯公血染疆场，生命垂危之际子承父责，挑起了三军重担。
　　当年离开燕都之时还是满怀壮志的热血少年，如今....
　　年岁最是能够改变人，这不，攸宁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慕容燕退后几步，与攸宁拉开了些距离，眯着凤目审视着攸宁，“武安侯究竟想说什么？”
　　“王后画卷上之人微臣觉得甚是眼熟，若是一时兴起也罢，只那一句‘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当真情深得很，此事若是被王上知晓，只怕……”
　　“当年父王在世之时，曾经多次与本宫提起令尊，武安侯可知父王最是赞赏老侯公哪一点？”慕容燕突然打断攸宁，话语转冷。
　　“父王常说文臣经邦，武将戍边，而在他的众多臣子之中，有许多人恃宠而骄，忘记了自己的本分，倒是武安侯攸业不曾令他失望过。”
　　“公主，”攸宁如遭晴天霹雳，顿时惊得变了脸色。
　　慕容燕一席话，即是点名了君臣之道，又有威慑之意。君臣有别，有些事情，不是为人臣子者该知道的。
　　晋阳侯刘甘、魏国将军彭越、王叔慕容锦之辈，初时也曾位极人臣，深受君王恩宠。
　　只可惜最后生了不该生的念头，忘了本分，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而这些手段全都出自眼前这个看似美丽温善的女子。
　　武安侯一门如今只剩他一人，早年祖上拼了性命搏下的功勋又能够保得了几时？
　　“记得幼时，攸宁哥哥曾说将来定会护本宫一世长乐，不知此话可还作数。”慕容燕突然掩唇浅笑，一时间柔情无限，险些让人怀疑方才的威慑之言怎会出自她之口。
　　“自然当真。”攸宁惊得满头冷汗，但还是一口应下。
　　“如此，本宫便放心了。武安侯可万不要让老侯公九泉之下失望才是。”
　　终是瞒不过她，攸宁长叹一口气，将军高傲的头颅重重垂下，“长公主说的是，是微臣不该。”
　　若非受制于人，他怎会甘心受人摆布。
　　慕容燕勾唇，悠悠然从攸宁身边走过，“武安侯心思透明，想来往后也不会再行这糊涂之事。”
　　攸宁自不愿同慕容燕为敌，做燕国的逆臣，只是经颛孙蓉一事，他既已落入他人的圈套，脱身谈何容易。
　　武安侯一门忠烈，难不成真要毁在他的手中….
　　夜色朦胧，新月如钩，又沾染几分清冷。
　　此时北燕相府已渐入寂静，只相国书房内灯火通明，昏黄的纸糊窗上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老者低沉又不失浑厚的声音穿过门窗，悠悠荡开在空气中。
　　此时，书房的大门被一双手推开，迎面而来的男子而立之年，长身玉立，玉冠华服，显得温文尔雅。
　　“侯爷深夜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开口的老者髯须花白，精瘦的脸庞，两颊托起高高的颧骨，单一对目光如淬过血的宝剑一般，即便隐在剑鞘之中，依旧无法遮挡它凌厉的锋芒。
　　此人便是北燕三朝元老，当今相国，颛孙毅。
　　“相国说笑了，大人乃是大燕肱骨，功在社稷。本侯虽久不在燕都，也知这些年若非有大人，大燕绝没有今日。”
　　慕容泽望着颛孙毅，察觉到他神色如故，顿顿又道，“只可惜王上年轻，长公主又一心恋着权势不放，眼中容不得人，可怜晋阳侯这样的忠臣最后竟然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实令吾辈心寒。”
　　初听时颛孙毅并没有反应，只在慕容泽提到晋阳侯之时，凌厉的目光不觉布上一层阴寒。
　　晋阳侯刘甘也曾官拜太子太傅，位列辅臣之首，最后落得九族尽灭的下场当真过于凄惨。素来有多少人能够抵挡得了权势的诱惑，怪只怪刘甘太大意，竟让长公主抓住了把柄。
　　至于长公主，初时颛孙毅怎么也想不明白，先王既为了防止后宫干政狠心做出“杀母留子”之举，却在病重弥留之际召回了长公主，并将幼子托付于她。
　　此举究竟是先王对自己这个女儿太过信任，还是因为当年钦天监的那一句预言.....
　　呵，什么凤鸟出世，国祚方熙，连大燕世代相传的王玺金印都守不住，谈何大兴国祚，简直可笑。
　　“申侯言重，老夫不过尽了为人臣子的本分，至于晋阳侯，老夫倒是觉得申侯多少可以之为鉴。”颛孙毅端起身边茶盏，两指捏起茶盖，避了避面上的茶沫。
　　慕容泽可不是安分守己之辈，这些年他四处奔走，暗地结交各国权贵，心思可谓极深。
　　不过这些在颛孙毅眼中，如同孩童嬉闹的把戏，上不得台面。
　　当年慕容泽的父王慕容锦倒是个权势在朝的王爷，也有几分问鼎王座的气魄，而慕容泽不过是一个既无权又无势的王族，能掀得起什么风浪来。
　　慕容泽自然听出他话中的讽刺之意，暗暗咬了咬牙，强忍下心中的不快，“本侯刚回燕都便听闻了颛孙小姐入宫的消息，倒是该恭喜相国终于得偿所愿。”
　　慕容泽顿顿，突道：“不过，恕本侯直言，听闻王上对王后一往情深，而长公主对大人....只怕颛孙小姐往后在后宫的日子......”
　　听到后半句，颛孙毅果然大怒，手中茶盏被重重打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声响。
　　古来权倾朝野者几人不遭君王嫉恨，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
　　王座得换个听话的人来坐，最好能有颛孙一族一半的血脉，让颛孙蓉入宫本就是这个打算。
　　谁曾想长公主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让王上迎娶了东齐莅阳公主为后，虽说如今蓉儿是如愿入了宫，可这嫡长子只能是王后所出，除非.....
　　“.....”话虽如此，颛孙毅的脸色着实不怎么好看。
　　慕容泽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放在案上，缓缓推至颛孙毅跟前，“过几日便是先父忌日，明日入宫面见王上之时，本侯会奏求在燕都多留些日子，以尽人子孝道，只是长公主那儿，还请相国相帮一二。”
　　颛孙毅本欲拒绝，只是看到那信封背后朱漆封印上的凤羽样式当即改了主意，“难得侯爷一片孝心，老夫自当尽绵薄之力。”
　　“如此，本侯在这儿先行谢过！”慕容泽说着起身，朝颛孙毅一拜。
　　颛孙毅抚须，眼眸眯着，眼角宽松的皮肉露出几行褶皱，另一只捏着信封的手收紧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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