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同行
小山重叠金明灭，晨光映在镶金的屏风上，我偏过头，企图用手遮住道道金光。
瓷枕硌得人脸疼，我不情愿的睁开眼，帐幔流苏微动，鞋只够到一只，我拖着及腰的长发往床下勾，发尾扫着地面。
脑子沉，身子轻，我坐在床沿，有点懵，昨日醉酒，一觉睡断了片，只记得自己秃噜到了桌子底下，之后种种，全然不知。
洗漱梳妆，我睁着水肿的双眼，看凌花铜镜里憔悴惨白的一张脸，大红漆雕梅花的首饰盒里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困意更增。
秦姑娘的住处不似女儿家的精巧，朴素至简，几张字画点缀，三两干花瓷瓶，跟主人一般空净。
步出闺房，往厅院里走，我定睛一看，海棠树下，秦姑娘正和小宋煮茶对弈，谈笑风生。
我止住脚步，一时间不知是该退该进，犹豫间，小宋又似心灵感应一般，转过了头，四目相对，我合上半张的嘴，理理衣袖，故作镇定的向两人走去。
“昨日睡得可好？”秦姑娘执黑子，端看棋局，我在旁边石凳上坐下，也随着他一同看，答：“一觉睡到天亮，是场好眠。”
黑白纵横，我却端详不出一二，后背发凉，心里发空，虽然记忆暂缺，但女子天生的直觉告诉我，昨日醉酒后，一定讲了些胡话，做了些傻事，越想越坐不住，我偷偷抬眼去瞟小宋和秦姑娘的神色，瞧不出端倪。
“啊，又输了。”小宋无奈的摇摇头，对着秦姑娘一抱拳，“秦姑娘棋艺高绝，在下三局两负，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秦姑娘嗤笑一声：“这可不是我棋艺高绝，齐琳不会下棋也就算了，才学闻名天下的小宋公子竟然于棋艺一窍不通，说出来怕是没人信的。”
我陪着干笑两声，棋什么的，我自小只学会了跳棋，至于围棋象棋，只记得小时每日跟着姥爷去公园转，总会在象棋围棋桌前看两个老头子对弈，旁边围着一圈人，叽叽喳喳，反应比下棋的人都大。
风过竹叶响，有句歌词写的好，最怕空气突然安静，从回忆里飘出来的我迷茫着望着秦姑娘幸灾乐祸的脸。
秦姑娘站起来，笑的意味深长，说了句：“我去看看熬的荷叶粥，你们先聊。”我欲哭无泪地望着远去的窈窕身影，这么义气，还能不能当彼此的鸡翅膀了!
小宋不看我，我也不看他，眼瞧着两人就要石化，小宋终于张开金口：“兄长擢为大理评事，身居京城，我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远赴复州，做军事推官。”
我心不在焉的：“初入仕途，恭喜恭喜，祝日后步步高升。”
小宋拂开落在棋盘上的一片枯黄竹叶:“昨天听你酒后醉语，你日后要远游？”
那竹叶顺着风旋转着，我点点头：“君子志在四方，女子为何却要孤居一室，小词里写的怨妇痴女可还少，与其每日对镜梳妆思远人，不如做个江湖儿女，肆意潇洒不枉此生。”
竹叶坠又复起，飘飘荡荡，小宋的声音清扬：“我曾在应天府书院藏书阁里问过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你那时说的和现在一般，四海为家，浪迹天涯。虽为一介弱质女流，但志在四方，渴求游历天下。”
我表示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可见那时是随口胡说，不走心的大话。我正这样想着，耳边传来一句不太真切的话，震得我灵台一空。
“既然你不愿栖息一处，那我陪着你如何？”
我僵僵的去看小宋，看他嘴巴一张一合：“这样说也不准确，应该是你陪着我，人常说仕途跌宕，官家一言半语，我等便是日在京中，月至蛮夷，这样想来，我自己一人在天下王土间游荡实在孤寂。”
这算是什么，我眼睛睁着有些干涩，忙眨眨眼，脑子里像是突然间涌进来成百上千的蜜蜂，嗡嗡作响。
风定，竹叶贴在石子上，翘起一边。我低着头，听见自己镇定的回答：“以你的性情才学，走到哪里都不会孤身一人，实在是多虑。”
半天没有回音，良久听见小宋一声轻笑:“昨天明明答应的好好的，一觉醒来竟是全忘了，只是你有君子之志便是以君子自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若你不信，有秦姑娘为证。”
我不可置信的去看小宋，他往我身后指了指，方才仗义离开的秦姑娘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立在我身后，其后跟着的丫鬟手里端着三瓷碗荷叶汤。
秦姑娘一碗碗摆开：“复州是茶圣陆羽的故里，齐琳你对茶道素有体悟，那里倒是个好去处。”
汤蒸腾着热气，散发出荷叶的清香，一口下肚，头昏脑涨清减了许多。
身为一个很会给自己台阶下的人，我很快想好了说服自己的说辞，喜新厌旧是小宋一贯的作风，十年之久，总会生变，反正我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去哪里，不如先跟着他混，等到两个人都彼此厌倦了，便分道扬镳，干脆利落，也不互相亏欠。
三个瓷碗碰在一起，十分清脆，秦姑娘端着碗眯眼笑，我遮着光去看，不知不觉也笑出来，日光正好，万里无云。
圣旨接下，便要即刻出发上任，尹叔尹嫂送我送到府门，曹小河骑马送我们到郊外。
快要入秋的天，闷热无风，我坐在轿子里，淑女用的团扇扇不起多大的风，撩开轿帘，曹小河和小宋并肩走着，你一言我一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郊外的土路刚被撒了水，小宋这边和大宋，晏殊，以及诸多不知名姓的京中儒生一一道别，十分丈壮观热闹，我这边，曹小河深深看了我一眼，别过目光，望向远山黛影，说了句很让人感动地话：“我不知道你是人是鬼还是神，但我还是认你这个妹妹的，齐琳，你若是想回家，也可以随时回来。”
我笑了笑：“日后有嫂子了，你可不要瞒着我，不管多远，总要回来看看。”
曹小河把头转过去，留在我眼里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嘴角向上，也笑了。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