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尚书出墙来

　　八贤王看着跪倒一片的人头，又看看温婉倒水的秦姑娘，重重叹了口气:“酒肆本是欢闹的地方，我也不愿搅了大家的兴致，话不能乱说的道理谁都懂，流言止于智者，今日权当做个警告，若是再让我听到有人胡言乱语，这衙门官府可不是空摆在那里让人看的。”

　　“官爷大恩大德，小的再不敢了。”那一拨八尺男儿叩头叩得噔噔响，给掌柜的留了钱，一刻也不敢再停驻，灰溜溜的，贴着墙边赶紧走了。

　　八贤王发这么大的火，这事多少也是真的了，流言这东西止不住，又不能把听到的人都拉出去砍了头。

　　酒肆掌柜的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挥着手招呼:“各位，喝酒的喝酒，看舞的看，伙计们，别愣着了，快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梨儿，奏曲子。”

　　秦姑娘笑咪咪的，像是挂着一张永远带笑的脸谱：“是奴家的罪过，非要求着殿下来这酒肆，听了些蜚言蜚语，惹了一身的不痛快，殿下您说，该怎么罚我？”

　　八贤王摇头笑了笑，手暗里往姑娘手边靠：“我怎敢罚佳人，自饮三杯先道声我的不是。”

　　我和小宋坐在一边听两人拉大锯，扯大锯，连看着剑舞都看不心静。小宋精通乐律，手心跟着鼓声打拍子，我一个外行纯粹看个热闹，好在没人把心思放在吃饭上，我一个人东一筷子西一筷子，吃得心花怒放。

　　有几个灰衣裳的高个壮年男子慌慌张张的掀开门帘往里面探看，扫到我们这桌，一窝蜂聚了过来。

　　八贤王同佳人眉来眼去，正逍遥自在，见着这一群神色惶恐就要跪下的侍从，摆了摆手，指着边上的桌子:“你们一群人站成一道墙，挡了姑娘看舞的视线，坐坐坐。”

　　为首的侍卫眼神是常年历练出的犀利，察言观色，拦住手下的人，挨着我们这桌坐下，一个个坐着笔直，一眨不眨的，密切注视着王爷左右。

　　这下连饭也吃不好了，我怏怏地放下筷子，装着文雅，端着酒樽，一口一口，索性把目光也定在罪魁祸首的八贤王身上，这酒喝得别别扭扭，还泛着酸。

　　“殿下，殿下。”眉眼顶严肃的小首领小心翼翼的唤了两声，八贤王横了他一眼，继续跟秦姑娘有说有笑。

　　小首领有点急了，站起身子，凑到殿下身边，俯身耳语了两句，我仔细看着口型，奈何能力有限，只辨出了圣上一个词。

　　八贤王终于恢复了表情管理，熟透石榴咧嘴笑变成一根扁平的弯豆角，把咸猪手收了回来：“今天与姑娘相谈甚欢，不觉间已是月升中天，在下也有事不得耽搁，我随身没有什么能送给姑娘的，这折扇是聚宝斋的良品，姑娘若是不嫌，就收下做个纪念。”

　　我咬着最后上来的果点，身为一个有幸见过秦姑娘厢房的人，那里的小物件从玉镯耳环到屏风床榻，摆的用的，吃的穿的皆是思慕之人留下的，若是都要睹物思人，秦姑娘从早上一睁眼就别做别的了，百家姓数一遍怕也能漏上两个。

　　推辞还要再费口舌，秦姑娘利落地接过来，吊的扇坠却是别致：“奴家谢过殿下。”

　　八贤王瞅着秦姑娘，与那曹公子有些神似，被侍从们拥着走了几步，又提个主意挽留：“这里离怡红院路途遥远，不如让在下送送姑娘。”

　　小首领狠命地咳了一声，八贤王暗里掐他，面上仍满怀期许。秦姑娘莞尔：“有宋公子齐姑娘一道儿呢，殿下还是快去操劳正事吧。”

　　小宋似是在想什么，点了名才抬起头，应道：“秦姑娘说的是，有我们作陪呢。”八贤王闻言，千般不愿万般不舍，也只得被小首领推着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

　　火树银花，万家灯火。

　　我僵着脸，在小宋和秦姑娘中间夹着，相当尴尬。

　　树林处，烛光暗影下，多少郎情妾意，多少比翼鸳鸯。二门不迈大门不出的门禁制度，造就了多少偷偷摸摸的苦情少女，训练了多少溜门撬锁的痴情少年。

　　秦姑娘看着树上结着的红绳，红绸条子随风上下翩飞：“难得我今日抽着了上上签，白云寺的香炉上不了香，便在这里结个红绳许个心愿，也不白搭了我今日的运气。”

　　买红绳的小摊上摆了笔墨，秦姑娘买了三条，一一分给我们：“写得时候要心诚，万物皆有灵，何况是上百年的古槐树。”

　　小宋抓着红条，挽袖提笔，半天不下一个字，我一手围着不让他偷看，一手刷刷刷奋笔疾书，用的是千年后的楷书，写得是祈福父母健康长寿的愿语，奢求树神让我们于梦中一见，同他们道声好，让他们心安。

　　我把红条布系到树上，手合十字，默念了三遍愿语。回到铺前，小宋的笔沾了沾墨，又沾了沾墨，冥思苦想，倒比赋诗写词还难。

　　“这许愿有这么困难吗，天上掉下万两黄金，地上踩到无价宝贝，随便想想都是啊”我启发着一筹莫展的小宋，“实在不行，你就写个明年高中状元也成。”

　　小宋就是不下笔，看得老板都一脸心急：“这愿望不写也成，就系个空条条，有树神保佑，也能讨个吉利。”

　　小宋摇了摇头，把布条退了回去，执拗道:“这求福的事只一次，不能随便，我不想日后后悔，这次便算了。”

　　我问道：“何以见得就一次灵效？”
　　小宋认真答道：“我家乡隔壁的大爷丢了宝贝的牛，去槐树下许了个愿，过了两日便有人把牛送回来了，来年丢了娃娃，再去许愿，过了十年也没能找回来。”

　　这个例子举的我无言以对，只得答到：“你家隔壁的大爷真心倒霉。”

　　秦姑娘莲步轻挪，悠悠在我们身边站定：“槐树养灵，我们不要在这里闲话，免得惊扰了神灵。”

　　神灵，我想起孟婆半散不散的白发，没准她老人家现在正坐在奈何桥上，磕着瓜子，偷着往这边瞧呢。

　　远远瞧见怡红院几个小丫头，拎着灯笼来迎。秦姑娘同我们告别，眼睛落在我身上，明明暗暗，别有深意，临走留了一句：“齐琳，可要记得答应我的事。”

　　我赶紧点点头。

　　看着秦姑娘走远了，小宋瞧着我：“答应的什么事啊？”

　　“陪美女郊游的好差事。”我得意的炫耀，也有问题问他，“你刚才瞧出来了吧，那小首领同八贤王说了些什么？”

　　“你真想听？”小宋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国事便是天下事，天下事便是百姓事，身为这大宋的子民，以天下事为己任才是兴国之本。”我义正言辞地胡扯了一堆，“宋公子，不要有顾虑，快说，快说。”

　　“齐琳心怀天下，那我倒不必说了。”小宋斜着眼，眼睛上挑，像是眯眼笑的狐狸。

　　我道：“嗯，家事也是可以听的。”

　　小宋无聊的道出来：“王妃叫王爷回去，仅此而已。”

　　我白他一眼：“不可能，我明明辨出了圣上这个词。”

　　远离了白云寺前面的商业街，灯光渐弱，夜色如墨，隐隐有蟋蟀的叫声，星光璀璨，泥土的清香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

　　月挂柳梢头，正是翻墙掀瓦的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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