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深夜，璩王府外不远处的巷子里。

　　一道紫色烟花在围场方向炸开，在夜空中灿烂的绽放然后又很快地消弭于无形。

　　邵霁紧紧地盯着烟花消失的地方，直到脖子酸疼了才低下头来不动声色的拭掉眼角的泪痕，平静道，“随本宫来。”

　　“是！”

　　邵霁着一身红色绣花裙裾外罩墨色披风缓缓地从阴影处现出身来。

　　璩王府门外灯笼源源不断的泻出昏黄的光，落在邵霁白皙的面庞上，像是给她上了层暖融融的妆。

　　邵霁在门口站定，本来紧闭的璩王府门只有两个日常守夜的护卫，邵霁这一出现，府门缓缓打开，顷刻间，府门外便多了层层守卫。

　　邵霁心里的怀疑彻底坐实。这个四弟确实已经与小妹他们站到一处去了。邵霁没有证据，只有所谓的直觉，她一直不太相信这个东西，而且李云戈表现的一直很不错，王爷虽没有将所有的底透给李云戈却也从未怀疑过他。而且，这一次的行动里有李云戈，他会与王爷一起去围猎场冲锋陷阵。

　　而且邵霁觉得李云戈对李云晟的恨意不会比他们小，李云戈已经查到确切的证据，证明在五六年前的那个夏日，朝堂上巨贾中有悖于常理的风向来源于谁。也正是这一次，李云戈彻底失去了在皇位中的一争之力。

　　李云戈不是个能以德化怨的真君子。他没有倒戈的理由。

　　邵霁想不明白，可事实已经发生了。

　　邵霁叹了口气，她身后的人也跟了上来，是十余个手执兵器身着重甲的士兵。

　　看来只带十来个人还是少了些，她已经选择了相信李云戈，不过还是以防万一，很不幸，事实证明，她曾经的摈弃直觉是对的，不过这样或许能求二妹留下小筗蓁。

　　李云戈有大功劳，这个情或许能求的下来。筗蓁也小，对别人没有威胁。

　　二妹是她们三个中最重感情的一个，求二妹比三妹要好得多。

　　邵霁最初是想过如果失败去求一下邵珩，不过四年过去了，邵霁完全打掉了这个念头。毕竟她已经知道，这个三妹比她还狠心。

　　邵霁上前一步，璩王府的守卫瞬间便将武器对准她，邵霁不为所动，沉声道，“让我进去。”

　　明显是守卫头领的人站出来道，“王妃殿下，恕在下难以从命。”

　　邵霁笑了一声，“怕什么，你们人多还担心本宫这个女子不成。”

　　她说着目光陡然转厉，“快让开，本宫要见你们王妃！”

　　“对不起，娘娘，我们王爷说今晚不许任何人进王府一步，更不许人接近我们王妃。”

　　“是么？”邵霁紧紧地盯着垂着头一副赔罪姿势站在她面前的首领道，“我如果非要进去呢！”

　　“那请您等我们王爷围猎回来亲自给他说，在下实在是做不了这个主。”

　　邵霁收回目光，微微颔首，“是啊，你们的王爷还会回来，本宫的王爷大概再也回不来了。就算是你们的王爷回来本宫也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邵霁似乎温柔了不少，像是真的在询问这些人。

　　首领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是机械的重复道，“请娘娘等我们王爷回来。”

　　邵霁闻言凤目微眯，威声道，“今晚看谁敢阻拦本宫！”

　　“娘娘，请您不要为难在下！”

　　邵霁身后的士兵闻言而动，顷刻便上前与璩王府的守卫缠斗一团，邵霁在人群里淡定自若的继续往前走，，数柄刀剑几乎要贴在她的面上，邵霁却连眼睛都不曾多眨一下。

　　目光落在首领身上，邵霁笑了笑，“毕竟本宫现在仍是肃亲王妃，本宫就看你们敢不敢伤了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慢上前，没多时便站在了璩王府的台阶前，“去，替本宫将这府门打开。”

　　“是！”她身后两名士兵飞身上前，与守门的护卫刀剑相接，邵霁平静的等待，飞溅的鲜血落在她的衣服上，溅到她梳的整整齐齐头发上，甚至也落到她白皙的面庞上。

　　邵霁的眼角有一抹腥热的血迹，她若无其事掏出块帕子来擦拭干净，仿佛这鲜血不过是不小心溅到的一滴雨水。

　　正如邵霁所说，璩王府的守卫不敢对她下手。王爷并没有吩咐说到底如何去做，只是严令要守住府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但是却没给他们留下肃亲王妃强行破门而入时该怎么办的指示。

　　正如李云治没想到李云戈从一开始便叛变那样，李云戈也不曾想过他这位温柔婉约的二嫂从来不是个简单角色。

　　邵妩用过膳不久便睡下了，李云戈说他去猎场需要几日才回来，眼不见心不烦，邵妩还是比往常心情好一些的。只不过抵不住她前一阵子刚泛的风寒，躺在床上咳了许久才勉强睡着，勉强睡了半个多时辰便醒了过来再也睡不着了。邵妩干脆披了件衣裳不顾婢子们阻拦下了床来。

　　打开门一看，今晚的月亮倒是不错，虽不见得有多明亮，大半轮挂在空中却有些朦胧的意思。遮遮掩掩的几缕云雾从它左右掠过，平添了几分清冷。

　　邵妩坐在廊下的栏杆上，倚着柱子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有些惋惜又到了花落的时节。

　　“闭嘴。”邵妩打断了婢女劝她回房的话，安安静静的靠着。

　　坐了有些功夫，邵妩总算是有些倦怠了，她正准备站起身来回去时，忽然看见远方升起的烟花，紫色的，很好看。

　　邵妩眼睛望着那个方向，却不见第二枚飞向天空。

　　她有些失望的低下头来，是谁呢，这么晚了还在放烟花。

　　邵妩准备起身时，却发现前方不远处的花影间有个人。

　　“谁在那里。”若是平时邵妩是不大管这些事的，不过今夜她闲得无聊，李云戈也不在，没人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的这不许那不许，她也就不介意问问这些琐事。

　　话音一落，花影间的人闪了出来，“见过娘娘。”

　　“你在那里做什么。”

　　“奉命保护娘娘。”

　　邵妩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藏起来。”

　　“回娘娘的话，王爷说人太多娘娘会心烦。”

　　“人多？”邵妩往周围看了看却没看见其他人，她稍稍提高了声音，“都出来吧！”

　　邵妩说完周围顿时便冒出来二三十人，邵妩有些惊奇，“你们平时也一直在这守着不成？”

　　“回娘娘，只是今夜多拍了人手。”

　　“行了，你们待着吧，没事就回去睡，我好好的不会出有什么事。”

　　“谢娘娘关心。”

　　邵妩说完转身向卧房的方向，刚想抬步回去却隐隐约约听见些声音，离得远邵妩听不清楚，便问左右婢女，“你们听见什么音儿了没？”

　　婢女恭敬道，“娘娘许是听错了，外面静着呢，这个点旁人早便歇了，哪里会有什么动静呢？”

　　邵妩闻言仔细听了听，刚才的声音又像是没有了，邵妩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再想这个事时，却又听见了一声若有若无的撞击声。

　　邵妩蹙眉，“不对，就是有声音，带我出去看看。”

　　“娘娘，夜深了，王爷吩咐过不让您……”

　　邵妩打断她的话，“那你去找你们王爷请示吧，就说我非要出去。”

　　“娘娘，娘娘！”婢女心里发急，李云戈吩咐她们不许让王妃在夜里随意走动，更不许出府门半步，可她们的王妃哪里是能听劝的人啊。等王爷回来可如何交代？

　　邵妩不顾阻拦执意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回过神来却发现这是府门口的方向，她扭头看着刚才从各处冒出来的侍卫，这会儿正结结实实的跟随在她左右，寸步不离的架势。

　　“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是吗？”

　　“回娘娘，在下们也不是很清楚，您还是回去吧，外面不安全。”

　　“你不清楚怎么知道不安全！”

　　邵妩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来，再回过神来仔细听去隐约能分辨出是刀剑声了。

　　邵妩道，“不会是你们王爷在外面没做什么好事仇家找上门来了吧？”

　　侍卫陪笑道，“哪能啊，娘娘说笑了。”

　　“谁跟你说笑！”邵妩说着加快脚步，没多大会儿便走到了门口。

　　“到底是谁在外面？”

　　“这……”

　　“好，你不说是吧？”邵妩刚想走上前自己把门开开，门却自己从外面打开了，灯光下，邵妩看见邵霁推开门的胳膊上还搭着一只侍卫的手，明显是阻拦的模样。

　　邵霁与邵妩顿时四目相对。

　　邵妩有些惊讶，“原来是姐姐呀。你们都退下。快点！”

　　她还未来得及指责府里的侍卫将邵霁关在门外，余光却恰好扫到了门口处受伤倒地士兵与护卫身上。

　　死人了么？姐姐怎么会跟这些人在一起？

　　邵妩一时有些懵，邵霁却不慌不忙的走上前来在邵妩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二妹，好久不见。”

　　邵霁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朝邵妩柔声道。

　　“好久不见。”邵妩应道，“姐姐，你脸上，有东西……”

　　她没有说下去，邵霁却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她从容不迫的掏出刚才的帕子来，将新溅上去的血迹缓缓擦拭干净，叠好又放进怀中。

　　要不是邵霁脸上的是新鲜的血液，周围是横七竖八的伤者，邵妩一点不怀疑这个依旧优雅的大姐仅仅是来深夜串个门。

　　“二妹，大姐有事找你，你愿不愿意帮大姐？”

　　“愿意的。”邵妩僵硬的点点头，“可是姐姐，你能说说现在是怎么回事么，你怎么会跟侍卫们打起来？”

　　邵妩这简单的话倒是把邵霁问的一愣，她面上温柔的笑意都不觉变得浅淡了些，邵霁直直的望着邵妩的眼睛，发现她这个二妹似乎是真的疑惑。

　　邵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收回目光，轻叹了口气，“你当真不知道吗？”

　　邵妩道，“是不是李云戈做的事？”

　　“是，肃亲王府与璩王府同嵩王府的事。”

　　“还有五弟？”邵妩眉头彻底舒展，也跟着笑了，她看着邵霁，声音轻得仿佛是一声叹息，“你们做的事，需要我知道么？”

　　邵霁没说话，她沉默了半晌摇摇头道，“不需要，二妹，你去休息吧，大姐这便回去。”

　　“姐姐不是有事要找我么？”

　　“不用了。”邵霁看着邵妩这许多年后似乎依旧单纯的眉眼，真正温柔的笑了，“回去吧，你身子弱别受了风。”

　　“好。”邵妩脑子不够聪明却不代表她笨得要命，邵霁转身的瞬间她眼泪立即便落下来了，“姐姐，你要保重！”

　　她大喊。

　　邵霁挥挥手，“知道了，你赶紧回去睡觉。”

　　邵霁步履从容的走出门外，仿佛她依旧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太子妃。

　　转眼间的功夫邵霁便消失在了邵妩的视线里，邵妩哽咽着吩咐道，“去，护送肃亲王妃到她想去的地方。”

　　“娘娘……”

　　“我说去！”邵妩厉声道，邵妩很少生气，侍卫们不敢不从，顷刻间便分出一队人来跟着邵霁出了门。

　　是什么大事呢，邵妩勉强能猜得到，她擦了擦眼泪，“关上府门吧。”

　　明天，还有明天么。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也要承担身为璩王妃的责任。

　　算了，还是先回去睡一觉吧，没想到这么早的就要跟李云戈死到一处了。

　　她其实很早就已经想要活下去了。就在两年前，在她看见廊下的花都开的很好的那一刻，她想年年都能看见这么好看的花。

　　只是世事始终不如人所愿。谁让她是璩王妃呢？

　　邵霁听见府门关闭的声音回了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她或许已经猜到李云戈会叛变的原因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保护这个自小单纯的妹妹，让她一直不为杂事烦心。

　　至于筗蓁，那是她的孩子，也许随他们离开会更好一些。

　　“二妹，永别了。”邵霁回过头来在心里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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