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宴会闹到很晚，席上许多人酒喝得多了，大多数人回到帐篷便倒下呼呼大睡，邵鸢白日里睡得多了，躺在床上好半天睡不着。

　　她借着微弱的光看着另一个卧榻上的邵珩，缓慢的眨着眼睛，心不在焉的模样。

　　夜越发的深了，邵鸢拎着被角往里缩了缩，终于上了些困意，脑子也不怎么清醒了，邵鸢准备就这么睡去，迷迷糊糊间却听见帐篷外传来一阵喧嚣，她不以为意的闭着眼，心想着是谁这么大胆在晚上吵吵闹闹的不怕惊了他们的皇上。不过也没关系，估计是几个醉鬼，闹腾不了一会儿就要被带下去了。别人如何她才不管，只要别吵醒了姐姐。邵鸢睁了眼，望了一眼邵珩复又闭上了。

　　谁知道这声音不仅不小下去，不过片刻功夫竟越发的大了，甚至隐隐传来兵戈之声，邵鸢蹙了蹙眉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仔细听去，兵戈之声愈加清脆，叮叮当当的响成一片，邵鸢彻底醒了过来，她目光不自觉地泛出几分冷意，看了一眼恍若未觉的邵珩，邵鸢放轻手脚掀起被子准备下榻。

　　“不要管外面的事。”邵鸢刚坐起身忽然听见邵珩出声，微微一愣。

　　“姐姐，你没睡？”邵鸢有些讶异。

　　“嗯。”邵珩应道，“在帐篷里待着别出去，很快就会结束了。”

　　“姐姐都知道？”邵鸢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就放下心来，半是撒娇的道，“外面的人是谁呀。”

　　“肃亲王。”

　　邵鸢一惊，“怎么会是他呢？”

　　“怎么不会是他。”

　　邵鸢眨了眨眼转头看着邵珩，咬着唇小声道，“姐姐，我有些害怕，能去你榻上吗。”

　　“不会有人过来的，这很安全。”邵珩道，虽这么说着，邵珩还是坐起了身，掀开被角安抚道，“你过来吧。”

　　“嗯。”邵鸢重重点头，眼睛一弯，笑了。利索的上了邵珩的卧榻与她并肩而坐，邵鸢屈膝双手环抱微微晃着身子道，“欸，姐姐让林织悦住在咱们附近就是知道晚上的事？”

　　“我身边比较安全。”邵珩道，“这样也好布置人手。”

　　“那……”邵鸢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姐姐是不是专门叫人保护我来着。”

　　“熏芐他们说的？”

　　“不是。”邵鸢似是有些骄傲，“我自己感觉到的。”

　　“嗯，今晚很多人身边都加派了暗卫，自然也有你。”

　　“怪不得姐姐不让大皇子来这呢。”邵鸢靠在邵珩身上蹙着眉头道，“对了，姐姐，那个李云昭身边也有人么。”

　　“有，他贵为皇族，不能有闪失，以后不要再与他玩笑了，不合身份。”

　　“肃亲王也是皇族呢，还是个亲王，他有什么了不起的！”邵鸢收回手支着下巴颇是不屑，她挑了挑眉接着道，“不过我会听姐姐的，不与他闹了。”说到这邵鸢似乎有些求表扬的意思，她俏皮的扭过头去看着邵珩，“姐姐你看我是不是很乖！”

　　“很乖。”邵珩随口应着，耳中分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知道今晚的行动李云治已经策划了很久，他将所有的势力孤注一掷的赌在这场秋猎中，拿回他以为的本该属于他的荣耀，外面注定是一场恶战，可邵珩知道，这场战役从一开始就确定了结果。

　　李云治必败无疑。

　　这不仅仅是邵珩对自己，对李云晟的自信，还来源于邵珩早便对这场行动有所耳闻，虽算不上了如指掌，但应付这种场面，将损失降到最低却是足够了。

　　兵戈声犹在继续，似乎没有减缓的趋势，像是有未知的可能似的，只可惜不过是错觉而已。

　　穷途末路，困兽也有抗争的机会。

　　不到最后一刻，李云治是不会放下手里的刀枪的。说到底，他与李云晟骨子里是一种人，不承认失败，也不相信自己会失败，就算是一时坎坷，他们也要亲手斩断荆棘。如果换做别人，李云治或许就赢了，遗憾的是如果从不存在，挡在他面前的就是李云晟。

　　邵珩安静的坐着，邵鸢也渐渐的不再说话，她看着账外的火光仿佛正随着刀剑的撞击声明明灭灭，不过她知道真正的战场绝不再他们附近，她与邵珩身处的帐篷外或许连一支箭都不曾擦过，邵珩说这里是安全的，她便相信此处是铜墙铁壁。

　　其实谁做皇帝邵鸢都是无所谓的，父亲想要个有皇族与邵家两方血脉的后代，如果是李云治，她便不用一心想着应对李云晟了，好歹李云治也算是她大姐夫，她与那个没见过面的大姐孩子都有好几个了，用不着自己来操心。邵鸢虽不在乎的紧，她却知道邵珩喜欢手握权力，那他们就去死吧，邵鸢愉快的想。不过还真是感谢他们呢，要不然她怎么有机会与姐姐共处一榻，邵鸢这么想着，面上浮现出写笑意，在邵珩肩上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感谢的话要不要送些礼物给他们，邵鸢有些苦恼，要不明天让人给他们送顿饭吧，就当是礼物了，别的东西他们大概也用不上了，不管怎么说，欠着别人的不好。

　　夜越发的深了，刀枪声渐渐小了下来却暂时未有收势之声。邵珩一直清醒的听着，倒是睡了一下午的邵鸢这会儿又忍不住的点头，邵珩垂目看了眼邵鸢，抬手将她的滑落的脑袋托了托，以免的栽落在被褥上。

　　倚着厚重的隐囊，邵珩的目光落在帐篷外的油灯上。

　　她看了两眼道，“账外的灯火头是不是小了些。”

　　偢绠应道，“回娘娘，是小了些。”

　　“你去添些油吧，今晚会是个不眠夜。”

　　确实，邵珩以为今晚结束后能睡上一会儿的，现在看来是有些难了，她不太喜欢夜晚闭上眼睛时周围过于明亮，因此外面的油灯同别处不同，需斟酌着上油，没想到这会儿却要再次添油。

　　这一仗比她想象的要长。

　　“香再，多久了。”

　　“回娘娘，快一个时辰了。”

　　真的是这么久了，邵珩收回落在账外的目光。

　　邵珩本以为对这个行动的了解足够在一炷香内解决此事，没想到将近一个时辰了还未结束，邵珩轻呼了口气，一定是有哪里跟原来所说的对不上。

　　偷袭这件事本就不需要太多人，此次围猎按照惯常也不过带了六百精兵，只不过邵珩与李云晟早就将其中的大部分换成了暗地里养的人手，人数虽不及李云治那边，不过足够应付这种局面。情报上说，夜袭人数计划八百，最多一千。

　　看来李云治还是不够相信他的四弟啊。

　　本来就是敌人，为了另一个敌人结成的同盟也带着天生的不信任。

　　邵珩扶了扶额，暗道，大意了。

　　又过了一炷香左右，刀枪声才彻底消失了。

　　邵珩知道他们一定会赢，却没有想到能如此惨烈。

　　这是她判断里最大的失误。

　　邵珩又坐了片刻，扶着邵鸢的身子将她放倒在榻上随手给她盖上被子，道，“扶我起来。”

　　“是。”

　　邵鸢听见动静睁了睁眼复又闭上了，眉头微蹙一副将睡将醒的模样。

　　偢绠亮了账内的灯，与香再一起上前，将邵珩从榻上搀了下来。

　　“娘娘，坐了这么久您腿还好么？”

　　“无妨。”

　　偢绠拿了件外衣披在邵珩身上小心翼翼的系上带子。

　　邵珩上塌时只脱了外衣，她本以为很快就能起来，没想到比她预想的超出了一个时辰。

　　穿戴完毕，邵珩走出了帐篷，刚落下帘子，邵珩便听见邵鸢在里面喊，“姐姐等我。”

　　精神的仿佛那个睡不醒的不是她似的。

　　话音未落一阵窸窸窣窣的穿鞋声便传了出来，邵珩低声道，“去侍候邵婕妤穿衣。”

　　“是。”偢绠躬身退进帐篷里，浅淡低语后，邵鸢有些担心的喊，“那姐姐你可得等着我。”

　　“好。”

　　片刻功夫，邵鸢穿得整整齐齐的掀开帐篷站在邵珩身边，头发挽了个简单地花式，若不是邵珩让偢绠进去，她真的会只着中衣披头散发的冲出来。

　　“走吧。”邵珩道。

　　“嗯！”邵鸢欢快的点头。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伴着清凉的夜风似乎是要钻进人的心脾中去。

　　向前走了一段是林织悦的帐篷，两个身着戎装的士兵正一左一右站在门口，邵珩看了他们一眼，“怎么了？”

　　“贵妃娘娘一直想要出来。”

　　邵珩颔首，“已经没事了，她愿意出来就出来吧。”

　　在帐篷里瑟瑟发抖的林织悦闻声掀开帘子探出头来，这次没有人再阻挠她，邵珩未收回的视线落在她满面泪痕的脸上。

　　林织悦的脸上应着帐外的火光，明明怕的发抖却竭力站直身子直直的望着邵珩。

　　她哽咽道，“这是怎么回事？”

　　“肃亲王叛乱。”

　　“你与陛下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这不重要，已经没事了。”

　　林织悦沉默，她无声的低下头去，眼泪再次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你如果担心可以一起去看看。”

　　林织悦摇头，“不必了。”

　　说着林织悦便转身回了帐篷，没人知道她转身的瞬间嘴里还吐出了两个字，很轻很轻，请的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谢谢”。

　　她还是讨厌邵珩，她对这么大的事依旧是一无所知，但是她感谢邵珩不曾有丝毫的害李资勤之心。

　　朝前又走了一段，血腥气越发的浓重，足足一人高的灯在翻腾跳跃，足够让邵珩看清夜里的东西。

　　她已经知道刚才一仗打得惨烈，可当她真正的站在死人面前时才更加直观的感受到这些。

　　前面不远处还有人守着，他们脚下是层层叠叠横在地上的死尸，这些人死的似乎很随意，穿的衣服也不同，倒下的姿势什么都有，很可笑的模样，却叫人笑不出来，也没人能笑得出来，包括身为战胜方的邵珩。

　　邵珩在原地站了会儿，李云晟身着战甲手持长枪走了过来，邵珩闻声望去，“陛下，你不该亲自参战的，太危险了。”

　　“无妨，皇后看朕这不是好好的么。”李云治将长枪扔给身边的侍卫，战甲也随手解了下来站到邵珩身边。

　　他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月亮目光也落在前面不远处的死人堆上，轻叹了声道，“肃亲王被关起来了，皇后要不要去看看。”

　　“他认罪么？”

　　“怎么可能呢，这是他的正义。”

　　“也是。”邵珩点头，“或许此事本没有对错一说。”

　　“不过他输了，连输两次，第一次输了之后他无论做什么朕都可以说他是错的，只要朕愿意。这一次，”李云晟顿了顿道，“他连命都没了。”

　　邵珩没出声，李云晟又问，“去看看么。”

　　“大约有多少人。”

　　“两千多吧。”李云晟挑了挑眉，“说不定一个不慎掌控者话语权的就不是我们了。二哥应该很遗憾。”

　　“准备了这么久当然遗憾，倒是我们过于自信了。”邵珩抬头看着李云晟，“多出来的兵力是怎么回事？”

　　“还不清楚。”

　　“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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