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这条律法吗？”邵珩合上书拿在手里，若有所思道，“这个我倒是也想过，却没有什么更合适的结论。如今世道不是一个能永久安乐的，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安定的因素在，而各种军事活动都是少不了地形地势这些的，虽然现在明令禁止普通百姓测量地形，私藏舆图，可若是有心人想要知道总归有法子的，这一方面不可能完全杜绝，不过从另一方面想，即使不能杜绝，也大大减少了此等隐患，论对地形地势的了解，没有人会在短时间之内超过皇家，这也是我们的优势。这是从律法的方面来讲的。若是从反方面的角度，舆图，地理志倒是普及开来的话，所有人都熟悉这些，作为行军打仗时地形因素的优势性会相对降低，攻与守的难度都会有所减弱，如此的话虽于两方皆有益，可陛下想必不是很想看到这等局面。因此综合来说，目前为止这条律法还是行之有效的。”

　　李云晟点了点头，“皇后说得对，朕不想在本该站在相对优势的地位上强行将自己拉入一个不利的局面。可朕也希望能有一天，能毫无顾忌的告诉百姓他们所在的天地是一个什么样的天地。”

　　“陛下莫急，如今百姓们尚不会考虑这等问题，他们还没安逸到关心吃饭睡觉田地繁衍以外的问题。”邵珩放下书倒了杯茶递给李云晟，“而陛下只要让百姓们知道他们的天子是一个什么样的天子就好，这才是他们关心的，关乎他们种田吃饭最根本的事。”

　　“可有些事情是无法避免的。”李云晟看着邵珩轻叹了口气道。

　　邵珩认真道，“无法避免是为了更久的安宁，后世的人会理解你的，陛下。”

　　“朕的皇后啊。”李云晟看着邵珩这副神情止不住的笑出声来，“难道朕不曾告诉过你，前身后世之事，朕全不在乎么？”

　　邵珩瞥了李云晟一眼，“原来陛下也学会做无聊的说笑这一套了。”

　　“很无聊么？”李云晟挑眉放下书卷将点心盘子推到邵珩面前，挑眉道，“那朕向皇后赔罪了。”

　　“不必。”邵珩伸手捏了一块点心，“我也不过是随口安抚一下罢了。”

　　“哦？”李云晟笑看邵珩，“是么。”

　　“初见的时候陛下便说过不在乎因果轮回，如此的你又如何会在意旁人的评价。”

　　李云晟收回目光，“原来皇后都还记得。”

　　“初次相见，陛下便毫不客气的自我剖白，自然印象深刻。”

　　李云晟饮了口微凉的茶水，复又看向邵珩，“邵珩此话又何曾对朕客气。”

　　“如今又不是初次见面。”邵珩道，“陛下难不成想扳回一局听我赔罪？”

　　说着邵珩执壶给李云晟续上茶水，带着微微的笑意道，“给陛下赔罪了。”

　　“高兴了？”李云晟轻笑一声，“刚刚回来的时候面色有异，是在为何事担忧？”

　　“有吗。”邵珩咬了口糕点，缓缓咽下，“或许是因为二姐吧。”

　　“璩王妃怎么了？”

　　“今日见了她，她身子越发的不好了。”邵珩若有所思，“她像是刻意放纵似的，我有些担心她。”

　　“皇后似乎从来没跟两位王妃来往过，若是皇后喜欢，可将璩王妃接进宫来，让御医慢慢诊治。”李云晟道，“璩王妃若是知道皇后关心她，或许会开心的。”

　　“二姐说，我小时候会缠着她让她替我暖手，可惜两三岁的事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邵珩长舒了口气，“璩王也同我聊了些二姐的事，他似乎对二姐的现状很是焦虑。”

　　“皇后同四哥单独见过面了？”

　　“是的，回来的晚了些也有他的缘故。”

　　荆敛的祭日过后天气便越发的暖和起来，皇宫处处都能闻到花香，难得有个闲暇时光，邵珩换了身稍薄的春衫在皇宫里随处走走。

　　一时兴起想起泽惠宫的暖湖，便一路停停逛逛的往泽惠宫的方向去。

　　泽惠宫距坤顺宫不算远，但也不近，邵珩整日里久坐走了没多一会儿便有些脚酸，打量了一下周围，前方不远处的小花园里有个亭子，邵珩变转了方向进了花园。

　　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恰巧里面栽的多是几种花香浓郁的品种，如此一来刚一走进香气便混杂着扑面而来，连呼吸里都带了些甜腻，有些过于浓重了，邵珩不是很喜欢。

　　打算进去坐一坐便走，没想到竟遇上了林织悦。林织悦在亭子前面的青砖路上弯着腰在背后小心的搀扶着李资勤正在教他走路，嘴里小声的念叨着，“资勤乖，资勤真聪明。”

　　时值春日，两人也都换上了浅色薄衫，李资勤摇摇晃晃的走着，林织悦耐心的搀着她，母子两人在这春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的温馨起来。

　　邵珩本想绕过去林织悦却也听见了人声抬起头来，见来人是邵珩，林织悦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皇后，是你呀。”

　　“林贵妃近来如何。”

　　“好着呢。”林织悦将李资勤交给吉鹧，直起腰来，“进来坐坐。”

　　“好。”

　　邵珩与林织悦一前一后进了亭子，分坐在石桌两侧，林织悦双手交叉托着脑袋挑眼看着邵珩，“皇后怎么今日有空出来？”

　　“阳光好出来走走。”

　　“坤顺宫离这可有一段距离，倒是妹妹的绛华殿与这不算远，难不成平日里不怎么走动的皇后难道是特地要去看妹妹的不成？”

　　“要是不林贵妃提起，我倒一时想不起来绛华殿在坤顺宫去泽惠宫这条路上的附近。”

　　“泽惠宫，这是哪，皇后去做什么？”

　　“随便看看，以前在哪住过几天。”

　　“可妹妹听说皇后自入宫后住的一直是坤顺宫。”林织悦轻笑道，“从未听说过什么泽惠宫。”

　　邵珩不疾不徐的道，“是先皇在世的时候，我与陛下曾进宫小住了几日。”

　　林织悦放下双手直起身子来，“先皇在世的时候，难不成这泽惠宫是陛下小时候住过的宫殿？”

　　“严谨的说应该是少年时期的住处。”

　　“还真的是陛下住过的地方！”林织悦眼睛里带了两分喜悦的光芒，“有空我也去看看。”

　　“很遗憾。”邵珩道，“泽惠宫自先皇在世就不许人随意进出，恐怕林贵妃要失望了。”

　　“自先皇时就不许，你还不是……”林织悦说着忽然想起邵珩刚才说先皇在世的时候她便在泽惠宫住过了，自是可以无视这条禁令了。

　　只不过比自己早几个月而已，尚不足一年，为何就偏偏被此人处处压一头！林织悦暗自咬了咬牙，她自小到大从未受过半分委屈，连想嫁给谁父亲要由着她，可没成想，嫁人之后居然有这么多的不顺心。念头一闪，林织悦的火气便冒了起来，抬头看着邵珩这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火气便越烧越旺，就像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在她那永远不值一提。

　　可是，她已经什么都有了，而自己却因为晚了一步却得不到想要的，明明比起邵珩自己也不差在哪里，凭什么！

　　林织悦微微垂头深深地闭了闭眼，忽然想起刚才邵珩说泽惠宫是陛下少年时住的地方，言中之意岂不是陛下为皇子时在宫中不止一个住处？

　　“那——”林织悦压下火气，隐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握了两下，缓缓地抬起头来，“陛下小时候住在哪？”

　　“与太后住在一个无名的小宫殿里。”

　　明明邵珩对自己有问必答可林织悦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舒服，她强迫自己将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派天真的李资勤身上，“皇后知道这个宫殿在哪吗？”

　　“不是很清楚。”

　　林织悦暗自舒了口气，怀着期待去问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本来应该失落的，林织悦却有些莫名的高兴，或许是因为一无所知的邵珩也有不知道的事。

　　林织悦不问，邵珩便也不说话，亭子里一时有些沉默，显得李资勤稚嫩的笑声更加明显起来。视线随着李资勤转了几转，林织悦收回目光，复又望向邵珩，“皇后既然想去泽惠宫，进这小花园做什么，莫不是听见妹妹在里面想进来看看小皇子？”

　　邵珩看了眼顶着个如临大敌丝毫不服输神情的林织悦，不由笑了一声，缓声道，“林贵妃想多了，我只是走累了想歇歇脚。”

　　林织悦轻哼一声，“那皇后还真是娇贵得很，就这么两步的路还能累着。”

　　“见笑了。”

　　“我哪里敢笑话皇后。皇后先休息吧，我去看看小皇子。”

　　“去吧。”

　　邵珩话音未落林织悦便站了起来，摆着十足的气势出了亭子，邵珩又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走出亭子没几步，林织悦的身影慢吞吞的从一排花树后闪了出来，她的目光有些飘忽，气势也不如刚才那般足了，“皇后独自去泽惠宫，一路上也没说话的，既然如此，妹妹便与你一同前去好了。”

　　“多谢林贵妃体恤，不过……”

　　邵珩顿了顿，林织悦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以为她要拒绝，正准备寻找新的说辞，却听见邵珩继续道，“不过这路有些远，妹妹不嫌累就好。”

　　“你是故意的？”林织悦蹙眉。

　　“是。”邵珩看着林织悦，似乎有些调侃道，“怎么了？”

　　“无事。”林织悦用力压下再次瞬间升腾起来的火气，朝邵珩笑道，“皇后喜欢就好。”

　　本来邵珩去泽惠宫只是得闲时的一个念头而已，不一定非要过去，此行没什么目的性，若是真想去泽惠宫看看，邵珩知道自己体力便会出门坐轿了，走路过来最大的兴致只不过是为着这好天气，还有沿途的风景罢了。

　　若不是林织悦要去，邵珩觉得自己不一定能真的走到泽惠宫。

　　两人一路上很少说话，邵珩走了一段又不觉有些腿酸，这次她倒是没有随处找个地方进去歇上一歇。

　　“还没到么？”

　　“前面不远处就是了。”

　　“嗯。”林织悦虽然不说却也是有些疲累的，她与邵珩一样，从小便是娇养长大，像今日这般几乎不停地走路是很少有的。听到快道泽惠宫了，林织悦轻舒了口气，邵珩都能撑得住，她自己决不能示弱于人。幸好已经让吉鹧将资勤带回去了，要不然也不知道小孩子能不能受得住。

　　泽惠宫邵珩也已经许久没来过了，若说上回还是在先皇病危的时候，一年多的功夫，泽惠宫便没什么变化，只是更加的冷清了，先皇在世前，泽惠宫里的宫人不少，不亚于宫中其他有人的宫殿，后来这些人都被邵珩下令抽调到别处去了，只余了两三个做日常的洒扫，减少宫里人手浪费。

　　泽惠宫的门开着，邵珩径自走了进去，林织悦紧跟其后，既然不许人随意进出，与可以随意进出的人同行便可以了。

　　林织悦暗喜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进了院子，邵珩走上暖湖旁的廊轩倚坐着，倒是林织悦不嫌脚酸了开始四处打量宫内环境。只是邵珩没在往里走，林织悦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朝前看看。

　　她有些犹豫的望向邵珩，尚未开口便听得邵珩道，“我累了，林贵妃若是喜欢可以进去逛逛，天就快黑了，别误了时辰就好。”

　　“那妹妹便不客气了。”

　　邵珩安静地坐着，香再半跪着给她捏着小腿，菀旗轻柔的按着她的双肩。

　　“下次还是别走这么长的路了。”香再有些心疼，“这腿都比平时硬了许多。”

　　邵珩微微闭着眼睛，缓声道，“走走也好，整日里坐着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这散步又不是赶路。”香再握着拳一下一下的落在邵珩腿上，“无论做什么都要适当，光坐着不好，总是站着也不好，娘娘以后每日里都抽出些时间来好好地走动走动，比这一日之内匆匆走了小半天要好得多。奴婢知道娘娘忙，可也要注意身体。”

　　“好，有空尽量吧。”邵珩道，“安静些，别说话了。”

　　“是。”

　　昏昏沉沉间，邵珩忽然听见有人唤她。

　　“邵小姐？”

　　邵珩以为自己听错了便继续闭目养神，却听得香再低哼呵斥，“大胆，你这宫人竟如此不守规矩，还不跪下！”

　　邵珩睁开眼睛，她眼前却没有人，香再见她醒来慌忙告罪。

　　邵珩抬起手捏了捏额头，“无妨，出什么事了？”

　　还没等香再回答，邵珩又真真的听见声带着些许不可思议的稚嫩少年音，“真的是你，邵小姐！”

　　邵珩顺着声音扭头看去，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少年正直愣愣的看着她，目光里带着满满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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