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祭日这天，邵霁与邵妩都在，李云戈也来了。邵珩记得李云戈每次祭拜都回来来，有一年邵妩生了大病不能到场是李云戈一个人来的。

　　邵霁与邵妩出嫁的时候邵珩还小，尤其是邵霁，邵霁年纪比邵珩大不小，又嫁的早，因此两人虽是亲姐妹感情却并不怎么深厚。

　　邵霁祭拜完后便匆匆离开了，邵妩还在。邵珩从祠堂回来路过中院时看见邵正参正跟李云戈一起在院子里散步，隔得远，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便不再理会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却没想到一进院子，邵珩便看见了坐在亭子里百无聊赖的邵妩。

　　邵珩对这个二姐的了解亦不多，三个姐妹中，二姐是长得最好看的，性子也是最不好看透的。大姐尚能看出偏好，唯独这个二姐，邵珩至今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邵妩此刻正靠在亭子的栏杆上回头看着水里的游鱼，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现在天气已经回暖，邵妩却仍在外面披了件厚厚的白色斗篷，斗篷领子上有长长的毛，几乎能将她的整张脸陷进去，邵妩现在当真是瘦，面色又苍白，看上去有些过于孱弱了。

　　“二姐。”邵珩走上前去。

　　邵妩茫茫然回头，微微眯着眼看着邵珩，“小妹来了。”

　　“二姐做什么呢？”邵珩坐在亭子里的石桌前看着邵妩，邵妩摇了摇头，“就是坐坐而已。”

　　她左右看了看又拿起刚才放下的鱼食随手往池子里撒了一把，“池塘里的鱼很好看。”

　　“二姐喜欢可以多看看。”

　　“小妹现在是皇后了，按理我应该行礼的。”邵妩放下鱼食，骨瓷盘子落在石栏杆上发出一声脆响，邵妩转身看着邵珩，“可是我不太想动，下次吧。”

　　“二姐永远不必像小妹行礼。”邵珩说着站起身坐到邵妩身边，握住邵妩冷的发凉的手，“病了？穿的不少天气还暖和怎么还这么冷？”

　　“没有。”邵妩任由她握着，“向来如此，小妹别担心。”

　　“回屋去吧，屋里暖和。”

　　“一会儿再说，我现在外面坐坐。”

　　邵珩看了眼邵妩心不在焉的神情，道，“好，那便再坐坐。”

　　“嗯。”邵妩点了点头，心思又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邵珩便也陪她坐着，过了片刻，邵妩忽然冷不丁的冒出来句，“记得你小时候是最怕冷的，一到天凉就不想动，整日里穿着厚厚的衣裳老老实实呆着，跟个小毛球似的，还总说我手暖和，让我给你暖手，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居然反过来了。”

　　邵珩不太记得这些事了，她怕冷倒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儿时与二姐还有这么温情的时候。

　　邵珩的手也不是很热，甚至比大多数人还要低一些，但总比现在的邵妩暖和，邵珩低头看了眼自己掌心里邵妩的手，忽然有些不忍心。刚刚她看见邵妩的时候便涌上了这种情绪，才压下去没多久便又升起来了。

　　这个人是她的姐姐，可她现在孱弱的像是要随时消散在风里。

　　邵珩抬起头来给邵妩拢了拢衣裳，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有些想不起来了。”

　　“你当然不记得。”邵妩面上多了两分光彩，她转过头来看着邵珩，“你那会儿才多大，也就是两岁的模样，刚学会走路还没多长时间呢，就算是再聪明哪里能想起来这么远的事情。”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没有印象呢。”

　　“你小时候真是不活泼，算来也就两三岁的时候勉强算是有些粘人，还仅仅是为了让我替你暖手，小没良心的。”邵妩目光柔和下来，“转眼间你都这么大了，而母亲也已经走了好几年了，真是白驹过隙，世事无常。”

　　“日子虽过得快，却也不是什么东西都会改变。”邵珩道，“比如我永远都是邵珩，而你一直会是我的姐姐。”

　　“不愧是自小沉稳自信的小妹。”邵妩笑了笑，面上又浮现了几分茫然。

　　“二姐？”

　　“嗯？”邵妩回过神来，“什么事？”

　　“回屋去吧。”

　　“不了，我就是来看看你。”邵妩摇了摇头，“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不想进屋，整日里在里面待着没意思。”

　　“身体不好还是要注意保暖。”

　　“我好着呢。”邵妩笑了笑，“我自己的身体谁有我清楚。你今日要回宫吗？”

　　“嗯。”邵珩点头，“宫里的事太多，不宜多做停留。”

　　“那好，我再坐一会儿便走。”

　　“我不急的，二姐也不用急。”

　　邵妩又开始心不在焉起来，愣了半晌才回了声“我知道。”

　　邵珩已经很久没跟邵妩相处过，她有些记不清是不是原来邵妩便是这么个性子还是有心事，邵妩沉默，邵珩也便不再说话，她在久远的记忆中翻找出来了一些跟邵妩有关的，邵妩比邵霁小几岁，饶是如此，邵妩嫁给李云戈的时候邵珩也不过五六岁，对于邵妩为数不多的记忆也全在五六岁之前了。

　　虽是姐妹，可邵珩从小不喜欢与人玩闹，倒是邵妩是个顶活泼的性子，在规矩森严的丞相府也时常能找到不少乐子，记忆中邵妩仿佛在人后总是一副蹦蹦跳跳的模样，她留着及腰的长发，头上除了带着发饰外还常常会绑着一根带子，似乎多是天蓝色的，这根带子便跟着她一跳一跳的，像是能飞到天上去。

　　邵妩嫁人之后也跟邵霁似的，不怎么回丞相府了，频繁的时候也最多是重大的节日匆匆回来一趟，再后来节日也不怎么回来，直到现在，姐妹三人回丞相府也仅仅是在母亲祭日的时候了。

　　也因此的，邵珩看着如今眼前这个邵妩，她甚至不知道邵妩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沉默寡言的模样的。

　　物是人非，可以是这样来描述的。

　　邵珩的目光落在邵妩的面上，现在的邵妩虽然面色苍白消瘦却依然漂亮，甚至因为这挥之不去的病态显得更令人怜惜一些。

　　邵珩重新帮邵妩系了系有些松动的斗篷带子，道，“宫里有御医，二姐要不要看看。”

　　“不了。”邵妩微微抬了抬下巴，“我很好。”

　　“我信你。”邵珩道，“也希望二姐能相信，小妹永远是你的小妹。”

　　“我自然是信的。”邵妩有些落寞的笑了笑，“我走了，你要好好的保重。”

　　邵妩说着站起身，她听见了邵珩声调不高却沉稳了一声“嗯”字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小亭子。

　　邵珩目送邵妩离开院子，她伸出胳膊拿起刚才邵妩随手放下的鱼食，捏了一小把撒在池塘里。

　　有风拂过，池塘粼粼的水光倒映着霞光与夕阳，像是一幅画了。

　　邵珩已经不记得十几年前是不是也是这个景色，这个亭子，这些戏水的鱼。

　　但十几年前她也有一个给她暖过手的姐姐。

　　邵珩垂首看着水里的鱼，它们一拥而上争抢着鱼食，倏忽间又四处散去，像是一朵开落的花，邵珩正欲收回目光时忽然听见院门口传来一声自信从容的拜遏，“见过皇后娘娘。”

　　邵珩放下鱼食扭头看去，“不必多礼，王爷有何事？”

　　李云戈踱步向邵珩走来，“是来寻孤的王妃，她该回家了。”

　　“哦？”邵珩挑眉轻笑，慢条斯理道，“是么，刚刚二姐已经走了，王爷你呢，走还是留？”

　　夕阳沉得更低，而霞光却更加浓重，泼墨似的洒向整个西方天幕，也落在了邵珩的院子里，落在相对而坐的两人身上。

　　邵珩回到宫中的时候已近亥时，李云晟在坤顺宫里坐了许久，有些无聊起来，他起身走进邵珩的书房，将书案上打开的书拿了起来随意翻着。

　　“陛下。”

　　“皇后回来了。”

　　李云晟持书转身，勾眼笑道，一派风流。

　　李云晟是贵气的，邵珩从来不会觉得书生风流之类的词能够用在李云晟身上，或许刚才只是因为他手里的书，身后重叠高耸的书架给了她片刻的错觉。

　　“陛下在看什么。”

　　邵珩上了前，李云晟将书翻到封面，“你放到案上的这本。”

　　“是本解闷用的地理志。”邵珩在架子上随手又抽出一本，“陛下想看这里还有很多。”

　　“皇后为何现在才回来。”李云晟敛袍坐在榻上，昂首看着邵珩。

　　“有些事耽搁了。”

　　“是丞相？”

　　“勉强算是其中之一。”邵珩翻着手中的书指给李云晟，“关于温江附近的地貌，我前一阵子翻看此类的书发现描述有诸多不同，记载过温江的书我这有六本，六本中只有两本勉强能对的上。”

　　“所以呢。”

　　“陛下看的那本也有，先不要查看与此有关的部分，我已经派人去当地查看了，等到我的人回来再做修整。”

　　“放眼整个大绥，有地理志，舆图这类东西的实在是寥寥无几。”

　　邵珩收回手，“毕竟国法不容私藏此类书籍。”

　　“皇后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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