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邵珩的目光在棺内扫了一圈没看见血书的影子，里面整齐得很，也干净，吴赫的进入没有在棺内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她像是一开始就在里面的人。

　　看来所谓的血书应该不会在里面，吴赫大概不会将这种东西带入李昌的棺椁。

　　脚下的玉台源源不断的冒着寒气，邵珩只站了一会儿便觉得像是在体内灌入了混着冰的冷水，连头发丝都在发凉。

　　李云晟抬眼看着面色苍白的邵珩，“这么看也看不出来什么，先下去吧，待会让人将吴氏抬出来招魂。”

　　“好。”

　　站在殿内的地面上，本来每次都让她冷的难以忍受都似乎温暖了不少。

　　守灵也挺不容易，殿内这段时日门从早到晚都是大开的，因着要停灵九日，纵是冬天，殿内也搁着玉台，若是夏天，还要在殿内的青石板下填满冰砖。

　　绥朝祖例先皇薨逝停灵九日，先皇入皇陵后新皇登基的事才好提上日程。因着这次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一起举行，邵珩才提议延期。

　　吴赫自绝于李昌棺内，登基的又得再重新商议。

　　将吴赫从棺中抬出来需要格外的小心，也得用专门的人负责此事，殿里无关人员需要全部退出殿外，李云晟两人也跟着出了门。

　　李云晟唤过左右，“待会吴皇后抬出来去里面仔细看看有没有多东西。”

　　“是。”冯铎当即会意。

　　“小心些，别惊扰了父皇。”

　　“臣明白。”

　　轮嗣殿是太庙中举行帝王丧葬的殿，与梧升殿分列左右，两殿中间的正后方便是存放先祖排位的源安殿，平日里诸如嫁娶祭祀告庙事宜便在源安殿举行。

　　“里面的人可信？”

　　李云晟点头，“可信，吴赫能力再大也不可能收买里边那几个老顽固。”

　　邵珩轻笑，“听起来似乎也并不听从陛下的。”

　　“错了，是他们不听命任何人，一个个的跟不会说话的木头似的，也只负责入殓的事，人手更迭也都是他们内部自己的事，亲自选人再亲自培养，皇宫上下谁也不能插手，这是李家不成文的祖训，几百年了从未变过。”

　　“倒都是忠心不二。”

　　“可以这么说吧。”李云晟点头，“毕竟逝者最大，何况是皇家的往生轮回。”

　　不多时，吴赫已经被抬了出来，招魂也便开始了。

　　李云晟与邵珩站在太庙轮嗣殿的高处看着殿前招魂的十二人分列在不同的方位，挥着手里的东西嘴里念念有词。

　　正在看时，冯铎悄无声息的闪身出现，“陛下。”

　　“找到了？”

　　“轮嗣殿不远处供人小憩的绘曦殿里多了个上了锁的漆木盒子。”冯铎恭敬地双手举着盒子，“绘曦殿这几天一直是先皇后在住，想必东西也是她的，臣不敢妄动，请陛下示下。”

　　李云晟扫了一眼，“打开吧，呈上来朕瞧瞧。”

　　“是。”

　　冯铎单手抱着盒子，在锁头上用了内劲，啪嗒一声，锁头断裂，他随即打开盖子，端着盒子躬身呈给李云晟。

　　李云晟看了一眼，白色的布上渗着暗红的颜色，能闻到一股微微的血腥气，看来是血书没错了。

　　李云晟拿过来瞧瞧，这么一看却绝了动手的意思，邵珩唤过香再，“去。”

　　“是。”

　　香再从盒子里取出血书，低着头恭恭敬敬的打开呈给邵珩两人查看，血书不长，却浸着满满的恨意。

　　李云晟看完微微挑眉，“看来吴皇后注定是失望了，呵，还不得好死。”

　　“陛下，该如何处置？”

　　李云晟收回目光，吩咐道，“拿去烧了吧。”

　　香再应道，“是。”她将血书小心的折起来，缓步走向背后不远处的灯盏，自始至终，香再没看见里面的任何一个字。其他人更无。

　　片刻功夫，香再变回了来，行了一礼道，“回陛下娘娘，东西已成灰烬。”

　　“好。”邵珩点头，“此事止步如此。”

　　“奴婢明白。”

　　“臣遵旨。”

　　招魂要持续半个时辰，李云晟忙了一天，身子免不了有些疲累。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邵珩扭头看他，“累了？”

　　“有些。”

　　“先回去吧。”邵珩道，“先皇后的棺椁早便做好了，许久前修皇陵的时候与父皇的一起做的，待会让他们抬过来，不过这沐浴是招魂后即刻进行好还是等着二哥夫妻进宫后再做？”

　　“等他们进宫后吧。”李云晟揽住邵珩，两人缓步下了台阶，“沐浴最好还是由亲子在外面守着，沐浴后穿戴完毕再由二哥正衣。”

　　“也好。”邵珩点头，“如此的话今晚吴赫是入不了棺了，待会让人先将她安放在绘曦殿，待明日再送入梧升殿沐浴。”

　　“嗯。”

　　邵珩唤过香再，“待会先皇后进绘曦殿，你亲自去看着，别让旁人惊扰了亡灵。”

　　香再微微躬身施礼，“奴婢明白。”

　　两人并排往回走，邵珩不禁轻笑了声，“真是没有想到吴赫亲手写下的血书里竟然仅仅是针对母后。”

　　李云晟也道，“朕也没想到吴赫对母后的恨远远超过对皇位的觊觎，她既然有本事在众目睽睽之下穿戴梳洗完毕，喝了毒药进入棺内，将血书送出宫外也不是不可能的，若是写点朕与皇后不想看见的内容，并将之公之天下制造点麻烦二哥想必会很乐意。只不过吴赫废了这么大波折竟然只是为了诅咒母后，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其实吴赫做的隐秘点，陛下与我未必能知道血书的事，她又不想送出宫外无需费很大周折，仅仅是为了书写心中恨意，能让人一眼看见说明吴赫是故意让人发现的。”

　　“不过是为了让母后看见罢了，可惜母后大概是不会在乎的。”

　　邵珩道，“吴赫的行为似乎是有些矛盾，她不可能想不到盒子是一定会被打开的，如此的话哪里还有上锁的必要，何况上了锁能开这盒子的便不过是陛下母后与我寥寥三人，这般费心诅咒看见的人少，听说这般的话效力也小，她又何苦费这么大功夫？”

　　“有什么矛盾的。”李云晟笑道，“不过是吴赫不能忍受将自己维持的高贵与尊严被一封恶毒的血书打碎，可她又想让母后知道她用自己的生命下的诅咒。不过是想让母后不痛快罢了。”

　　“原来如此。”邵珩闻言点头，“这心思也倒是婉转的很，我刚刚还真没想到。”

　　“人心的小伎俩，皇后一时想不到不过是因为不曾遇见过这种女子之间的争斗罢了。”

　　邵珩扭头看他，不禁笑了一声，“可吴赫大概不会想到，或许这个东西到不了母后眼前。”

　　“不是所有人都能堪得起不将此物交给母后，一生不遂不得好死的诅咒的。”

　　“可惜了了，陛下与我恰好不信。”

　　李云晟轻呵一声，“将想要的东西寄托于怪力乱神之事上，还要人的努力干什么，整日里去拜佛成仙不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可有几个人跳的开鬼神，生命无常或多苦痛，敬奉鬼神也许能从心里寻得解脱。”邵珩道，“虽然陛下与我都不信，却不得不说百姓们信奉神明也不错，举头三尺的神明有没有的不重要，关键是百姓们心里有神明，才好划出人心的标尺与底线。”

　　“的确，在善意与恶意同样无法揣测时候，心里有敬畏才能绑住手脚。”李云晟看了眼邵珩道，“朕与皇后要给百姓的，除了河清海晏的安定，也得让那些心有恶念的人绊住手脚的不仅包括缥缈的神明，也要包括愈加完善严明的国法，或者说，必须让国法凌驾于人心之上。”

　　“给很多人带去安定不难，难的是要给组成庞大群体中的每个人带去安宁。”

　　李云晟微微调侃，“不难的事要朕与皇后做什么。”

　　邵珩笑道，“陛下说的是。”

　　李云治红着眼眶守在绘曦殿外，一接到消息他便与邵霁匆匆进了宫。天还黑着，处处掌灯，李云治跪在吴赫面前禁不住泪流满面。

　　绘曦殿内有很多人，又像是没有人。殿门明明关着，李云治却觉得像是处在四面冷风的路口，很小的时候，他便被要求长成母后期待的模样，到后来，李云治也分不清长大后的他是母后的要求的还是自己想要的。

　　一直强势的母后却也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很小的时候便被教导不能耽溺情爱，可到头来为了爱情放弃生命的却是那个对他说人心靠不住，只有手里的权势才是最重要的人。

　　邵霁支撑着李云治的身体，安静的搀扶着他，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邵霁柔声道，“殿下节哀，不管以后如何，母后永远停在了身为父皇皇后的时候，输输赢赢的事跟她再也没关系了，她依旧是大绥最尊贵的皇后，父皇唯一的皇后，这是她想要的，我们该为她高兴才是。”

　　李云治未出声，他望着吴赫有些出神，邵霁缓缓地搀着李云治站起来，安慰道，“听母后说过，她身上的这身衣裳是她最喜欢的，趁着沐浴前，我们再跟母后道个别。”

　　“好。”李云治点了点头。

　　吴赫静静地躺在锦塌上，一身华贵，面色鲜活，似乎仅仅是睡着了。

　　李云治长吸了口气，压住喉咙口的哽咽，轻声道，“就让她穿这身衣裳走吧，她喜欢就随她。”

　　第一缕阳光照进绘曦殿的时候，殿门被打开，负责沐浴的宫人悄无声息的鱼贯而入。

　　李云治与邵霁跟着宫人们进了梧升殿。

　　整个沐浴过程持续了半个时辰，李云治与邵霁再见到吴赫她依旧是一副整整齐齐的模样，面上的妆虽新鲜也与先前无异，细看只不过是多了分新鲜的气息。

　　李云治跪在吴赫身前小心翼翼的给她穿上金丝绣线的鞋子，邵霁恭恭敬敬的立在一侧不慌不忙的替吴赫抚平每一缕发丝，华服上的每一个细小的褶子。

　　邵霁将锦帕递给侍立在一旁的宫人后，她才停了下来，伸出只手来缓缓地握住吴赫，俯下身子靠在吴赫耳边轻声道，“母后，您放心吧。”

　　好半晌功夫邵霁才直起身来，苍白的面上似乎更多了几分悲伤。

　　吴赫这一死本来皇宫内外可有一些人忙了，没想到却并没有像他们想象的是的。

　　先皇后亲子李云治向新皇请求让先皇后与先皇一起入皇陵，不再另行仪式，言辞恳切，令人动容，新皇思虑过后当即应允，称其孝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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