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又过了几日李昌才舍得李云晟夫妻出宫，又过了十多天，上元节后，瑞王府来了个人，一个负荆请罪的人。

　　邵珩瞥了眼庭前正笔直的跪在钉板上的人递了一杯茶给李云晟，“这个人，但凭王爷处置，望王爷能留他一命。”

　　李云晟刚一进门便看见这幅情景，略一思索便回味过来，“支存珏？”

　　“是。”李云晟坐在案前打量着堂下的人，却有些难以跟一个多月前那满面刀疤肆意张扬的土匪头子对应起来，也是，这会儿他也张扬不起来，但这张脸跟当时差的确实有些大了，星目剑眉，挺鼻薄唇的个人顶着张丑的令人憎嫌的脸不知是个什么感受，且一连几个月都是如此。

　　李云晟收回目光来望向邵珩，“王妃这是想如何？”

　　邵珩当即便递上了一杯茶，道是为赔罪而来，听凭处置。

　　李云晟接过茶，掀开盖子饮下一口，不温不热，熨帖心肺刚刚好，他随即放下茶碗，“这歉我受了，起来吧。”

　　支存珏刚想抬头却被邵珩呵斥道，“跪着！王爷不罚你我罚！”

　　“都过去的事了，王妃还提它做什么？”

　　“这么晚让他来道歉也不是我刻意怠慢，他算是一个小头领，我是让他将手底下的事都交代明白分割清楚才过来的，任凭王爷处置不是客套话。过了这么长时间却也请王爷见谅。”邵珩说着转头看向笔直跪着的支存珏面色微寒，“王爷宽宏大量，但这事不能就这么过去，你之所为不仅伤了王爷，也损了我的颜面，我治下的人要是都如你般不守规矩，认不清形势，尽伤些不该伤的人，做些不合时宜的事，我将来得给你们收拾多少烂摊子，赔多少小心话，若是遇上锱铢必较的，将自己搭进去不说，或许还可能牵扯到我。”

　　支存珏头埋得更低，“小姐，是属下的错，请小姐责罚。”

　　邵珩冷冷的看着他，“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是不肯说么？！”

　　“小姐莫气，都是属下不对，您尽管责罚属下，属下绝无一句怨言，小姐，注意身体。”

　　李云晟拍了拍邵珩的手，邵珩敛了敛怒容，回眸看向李云晟，“王爷见谅，是我失仪了。”

　　“无事。”李云晟瞥了一眼支存珏，“你可是对本王欲纳妾室之事颇有不满故出手伤及本王？”

　　支存珏抱拳，“在下不敢，实在是在下一时糊涂杀红了眼，这才伤了王爷，王爷杀了在下，也是在下应该的报应，请不要迁怒小姐。”

　　李云晟笑着道，“刚刚王妃刚嘱咐了本王留你一命，你这便挑唆着本王杀了你，是何居心？”

　　支存珏赶紧道，“在下不敢，在下贱命，万不敢挑唆王爷与小姐！”

　　“嗯，这就好。”李云晟点头，“不过支少侠莫忘了，你的小姐却是本王的王妃，整个绥朝的瑞王王妃，本王与王妃，可比你与小姐亲近得多。”

　　支存珏忽然抬头，看了一眼榻上坐着的两人复又低下头去，喃喃道，“老主人的女儿也已经成了旁人的王妃。”半晌复又道，“是属下僭越了。”说着深深地跪伏在地上，以头触地恭敬道，“小姐，王爷，存珏再不犯类似过错，请恕罪！”

　　李云晟道，“明白就好。”

　　邵珩脸色缓和了不少，“你是我母亲收养的却是我提拔的，今日你的罪过也有我管教不力之过，这样吧，你既说杀红了眼，如此敌我不分，我便让你去真正的敌人那里去，不管用什么方法，你五年之内必须从啓纾将军约可莫汗的手下做出个样子来，三年后，一式两份的情报每月一次送到我与王爷手中，明白吗？”

　　“小姐，可是……”

　　“怎么，做不到吗？”邵珩冷笑一声。

　　支存珏当即指天誓地，“支存珏定不辱使命！”

　　“记住你今日所说，若做不到，莫说我手下不会再有你的位置，连整个绥朝都不会再有你的位置！”邵珩放缓了语气，“站起来吧，有什么疑问赶紧说，伤好之后立马上路。”

　　“是。”支存珏坐在地上将钉板从腿上拔了出来放到一旁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的腿疼得厉害，饶是功夫在身就这么一件简单的动作依旧险些一踉跄。

　　支存珏有些犹豫，“属下是小姐的人，以后也要向王爷效命了吗？”

　　邵珩道，“我与王爷本就一体，利害同生，从今以后王爷的命令你要在心中与我等重。甚至，”邵珩顿了顿，“因你的任务特殊，今后或许很多时候，当我与王爷指令或有所违背时，你不必听我的，一切恕你无罪。”

　　支存珏站直身子，他膝盖上的血缓缓地将厚重的冬衫浸透，贴在身上黏黏糊糊的，颇不舒适，刺骨的疼痛激得他面色更白，半晌，支存珏才重又重重跪倒在地，“支存珏明白，今后唯王爷与小姐是从，一切以王爷为先！”

　　李云晟挥了挥手，“起来吧，记住，你不是唯本王为先，你是唯我大绥江山万民为先，此去数年，莫忘故土，切记本分！”

　　“是！”支存珏向李云晟于邵珩两人连叩三个响头，“小姐保重！”

　　“走吧。”邵珩看着重又站得笔直的支存珏缓缓道。

　　“小姐，属下一定会不负您所托，不负王爷所托，不负我大绥子民身份，如有他念，天打雷劈，万世不入轮回！”

　　邵珩道，“我们之间不需要如此虚无缥缈的承诺，你只要记得，你辜负了我与王爷，单是我便不会轻饶了你，荆家九部也不会放过你，包括你亲自带的三部。”

　　支存珏定定的看了眼邵珩，哑声道，“好。”

　　支存珏转身欲走，却听得李云晟又道，“等一下！”

　　支存珏停住脚步，恭敬的看向李云晟，“王爷有何吩咐？”

　　“你在前院等一会儿，上一次手上用的药膏我这里还有一些，效果不错，你都拿上吧。”

　　支存珏抱拳，“这个，支存珏愧不敢……”

　　邵珩打断他，“让你拿着就拿着，将伤养好了再走不迟，异国他乡，保重身体，要活着回来，记得好好地活着。”

　　支存珏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又像是咽了回去，最终他只是说了句客套话，“多谢王爷，小姐。告辞！”

　　“嗯。”邵珩应声，看着支存珏转身走到门口，他双手开门，邵珩只觉冷风扑面，伴着一声，“属下一定活着回来见您！”门再次被关上。

　　门内没了人影。

　　“恩威并施，王妃好手段！”李云晟叹道。

　　“哪里算得上施恩，不过是两句到了口头的体己话罢了，这回他也得了教训，算是给王爷赔了罪。”邵珩给李云晟又满了一杯茶，“但愿他此去能收敛性子，做出番成绩来。报答王爷饶命之恩。”

　　李云山摸着茶碗沿儿道，“王妃是从何时决定让他去啓纾的？”

　　“算是临时起意吧。”邵珩轻叹口气，“我实在是没想到他会顽固如此，问他多遍死活不说，我着实是有些怒了，让王爷见笑。以往支存珏听话的很，听我母亲的话也听我的话，可这回，呵。”

　　“王妃难道猜不出？”

　　邵珩摇头，“他不过是觉得我刚加入王府，王爷便处心积虑的纳林御史女儿为妾，以为我受了委屈，在为我抱不平罢了。”

　　“既然知道是为你好，你或许可以别罚这么重的。”

　　“王爷知道支存珏因何误事，定也知道我为何罚他，以自己的臆测作为结论本就不对，有疑问不向主子询问擅自做主倒是有一套，罚他不亏。况且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有何苦衷，这回做的确实是天大的错事。要是就这么翻了篇，将来手下便更难管理，做对了要赏，做错了也不吝惜罚，赏罚分明，我手下的这点人才不至于成一盘散沙。”邵珩喝了口水，“单凭着不知何时便消退的情分哪里能成事，利益关系才是长远的考量。”

　　李云晟拿了个隐囊靠在凭几上，闲闲适适的开了口，“王妃可有倾心信任之人？”

　　“自然是有的。”

　　“他们可还活在世上？”

　　邵珩摇头。

　　“王妃仔细想想，若是他们还活着，与如今的你相对，你会不会全心的信任他们？”

　　邵珩仔细思索了会儿，肯定道，“会！”

　　“不，你不会。”李云晟笑着道，语气倒是有些像调侃。

　　“我娘爱我逾命，我自然信她，砚清……”邵珩顿了顿，笑的有些恍惚，“要是他还活着我也已经嫁人了，这会儿说不定成了个忙里忙外的村妇，再过几个月或许便能过上相夫教子的日子，那么热闹，哪里有空闲去想那些没用的呢。最重要的是他是值得我信任的人呐。”

　　“或许吧。”李云晟不置可否，“遗憾的是王妃现在在本王的府上，本王不会说抱歉，得娶王妃，本王觉得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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