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下黄泉

　　自那日方壁洛上了天常山之后，山下的居民们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冯七。在这九州西南一隅，天常山是道家这一派的圣山，这派的道士们也因此被称作为“天常派”，“天常”二字源自“天论”之言道“天行有常”。山门开在距邻近的村落二十余里的山脚下，山门前挂一副牌匾，就意味着自此开始就是天常山的地界了。牌匾上是天常派道长玄明龙飞凤舞的王羲之体的“玄之又玄”。道德经里有言：“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当地人对山上的道士并非十分的了解，也只是有人口耳相传说，天常山上那一派道士异于常人，能开天眼、通阴阳，如同谪仙人。尤其是他们会使那南洋传来的“回魂”的禁术，其中的奥妙多了去了。冯七哪怕是在死后能与这帮道士们结缘，他日若得往生，也必能裨益不少福荫。
　　至于死的那一瞬，冯七心里有没有感受到方壁洛这位天常派最年轻的行游道士福荫的裨益，那只有鬼知道了。说句不中听的话，虽然方壁洛并非一位言而无信的小人，但杀妖伏魔他擅长，救人性命的本事还比不上街上卖狗皮膏药的药郎和乡间的赤脚郎中。但方壁洛毕竟是年轻一辈里最得玄明道长宠爱的徒弟，只要说明缘由，道长理应会动恻隐之心，至那时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说起来，这南洋传来的“回魂”禁术，方壁洛也只在藏书阁的古籍里见过它一次。这禁术挑人，非即将得道成仙之人不能施展，而施展此术的回魂对象，也只限于那些未到天命之年命不该绝的冤死鬼，至于除此之外要付出多少代价、后果怎样，古籍里并没有提到。
　　方壁洛没在意这些，他只想着必须要赶在头七之前将冯七的魂从冥界招回来，夏天深山里少不了蚊虫四害，时间一长这尸身就烂了，即便魂魄归位，也只能变成了中阴身，眼睁睁的见着自己的肉身腐烂、忍受蚂蚁啃食之痛，却避无可避、求救无门。要是万一尸变……死这么冤的人尸变，那真是想都不敢想。
　　“竭尽毕生所学，我一定会救你。”方壁洛对背在背后的冯七的尸身说，“不成的话，你就去阎王殿死乞白赖求一求，诉说一下你的冤情，回魂夜来找我当你的替死鬼。”

　　上山的路上，方壁洛一一回忆当时的场景，收妖时他、妖物和冯七各自相对的位置，以及冯七的姿容和面相，还有就是自己如何刺中了的冯七。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征兆、时辰和方位到底是吉是凶？冯七他是否已经浑身散发出尸气并且印堂发黑？
　　并不。
　　冯七的小脸分明是红扑扑的。
　　方壁洛略懂看相，只可惜从来他都没好好打量冯七一眼，只记得妖物附上冯七身体之前，冯七正端着一壶茶水朝自己走来，是他最爱的碧螺春。妖物本是冲自己来的，要不是为了给自己端那壶茶，他也不会走近到被妖物附身。一想及此，方壁洛不禁心生内疚和怜惜。

　　回到天常山，方壁洛独自去见了玄明。玄明正坐在蒲团上打坐，见方壁洛抱着个鲜血淋漓的死人进来也不惊讶，只是用那奇门遁甲的学问坐在原地掐指一算，抬起眼皮打量着壁洛，也不言语。
　　“师父……”方壁洛忍不住率先开口。
　　“不要再说了，本门没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法术。厚葬他吧，为师叮嘱大师兄给他多烧点纸钱。”
　　“那先帝战死又死而复生作何解释？当时的国师正是天常一派！师父你不会只是学艺不精吧？”方壁洛恐怕是唯一敢顶撞玄明的人，就仗着玄明宠他。
　　“国师救的是先帝，你救的是个谁？”玄明抬了抬眼皮，换了个更为洒脱的姿势轻挥拂尘，“壁洛，要分清孰轻孰重。”
　　“师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徒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玄明道长是即将成仙的得道高人，并非没有怜悯之心，只是觉得壁洛的逻辑可笑。斩妖除魔本来就是混淆三界的事情，妖魔作祟害得无辜之人枉死，也从来没有道士抵命的道理，不然友派的燕赤霞道友得死多少回才算？更何况——
　　“壁洛，恐怕我真的是太宠你了，让你这样有恃无恐。施展禁术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你知道吗？”玄明挥了挥拂尘，道堂的红木门应声关上，他又捻了捻手指，门闩应声合上，“先帝平叛蛮族枉死之年，辅佐先帝的国师的确是我们天常一派的道士，我的师姐玄音。当时玄音以祖师爷传下来的十张神符护住肉身，饮鸩自尽去冥界寻找先帝的魂魄。蛮族信奉萨满教，祭司的法术令先帝死后神魂俱散。玄音在冥界费劲千辛万苦才收集到先帝的三魂七魄，又闯过九九八十一关魍魉阵才得以护送先帝还阳。可她自己呢？她的一魂二魄永远困在了魍魉阵里，后来逐渐失去神智，某天夜里割脉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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