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相

　　萧宝卷顺手将一块璞玉放到玉儿手中，“这块璞玉正如所言‘温润而泽，有似于智；锐而不害，有似于仁；抑而不挠，有似于义；有瑕于内必见于外，有似于信；垂之如坠，有似于礼...’如你！”
　　“可是我...玉儿并非如皇上想象般美好，在宫中这些时日，玉儿的心从未坦荡过...”潘玉儿实在无法掩饰内心的愧疚，“若可重来，玉儿定会选择心无旁骛地与皇上相遇...”
　　潘玉儿不知萧宝卷是否会恨自己，是否会感到懊恼。若再不说，恐是没有机会了。自己虽已做好只身赴死的准备，但是带着秘密与愧疚走，委实太沉重了。萧宝卷即便嗔怨、愤怒甚至发狂，也都在情理之中。
　　她也曾想过要瞒萧宝卷一生，似乎这样对他来讲不会那么残忍，对他来讲，完全不知道就与没发生一样。但从他全心全意地待她，甚至可能一经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那么心爱的人向自己坦白，则是一种安慰。
　　萧宝卷自从疏远了后宫众妃嫔、处置了一些别有用心的大臣，也渐渐看到了玉儿的真心，彻底打消了必要之时弃之的想法。
　　“可对朕讲爱妃刚刚焚毁的是何物？”
　　萧宝卷的平静反倒让潘玉儿无所适从。“叛军希望得到皇宫的防布图...皇上，牢房中有通向城外的密道，皇上现在走还来得及！”她不忍眼睁睁看着萧宝卷最后死于非命，但她和萧宝卷之中，只能活一人。
　　“朕是不可能走的，但是玉儿不必留下。”说着取来笔墨纸砚，亲手画了一幅图塞到潘玉儿手中，斩钉截铁道：“带上它。”
　　“臣妾誓死追随皇上。”不求同生，但求共死，倘若离开，世上便再无萧宝卷。
　　萧宝卷双目夹杂着惊疑，仿佛要把潘玉儿刺穿。他命人找来信鸽，取下玉儿的耳坠，将分布图挂在信鸽的脚上。
　　手一松，信鸽重获新生一般振翅腾空。二人就这么相互凝视着对方，各有所想。
　　次日清晨，宫中厮杀的声音将潘玉儿惊醒，见身侧留有一张字条‘梳洗打扮好，速来御书房’。
　　潘玉儿不明所以，这是萧宝卷第一次对她提出要求。装扮完便疾步走向御书房。
　　萧宝卷见潘玉儿盛装出现在自己面前，手渐渐离开刚刚奏完宫商角徵羽的木琴。心中虽略带苦楚，脸上还是浮现出一丝欣赏的笑意，“朕的玉儿是世间最美的女子，不适合阴谋与杀戮，可惜朕不能太过自私，不能去哪都带着玉儿。”
　　他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了自己的欺骗？如一块巨石压在胸口，潘玉儿心底本就内疚，最后一道防线也轰然崩塌，热泪夺眶而出。
　　萧宝卷第一次见玉儿落泪，心中五味杂陈。展颜一笑，继续说道：“在萧衍返京那刻，朕就只想与你过完剩下这不多的时日。朕早已看倦了世间百态，已无遗憾。与其痛苦的挣扎一生不如快活的享受一时。”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只是朕没想到你能够跟朕坦白！”一口鲜血喷出，萧宝卷倒卧在地上，脸上却浮现出一丝欣慰。
　　“这酒有毒！”这时她才察觉到，四下空无一人。顿时袭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彷徨和仓皇失措。
　　“朕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爱妃送朕到这已足够！朕要让玉儿免于四下流离，免于无枝可依...”
　　潘玉儿那想过这会是送别！凑到萧宝卷身边已泣不成声，死死地握着手中的璞玉。她亏欠萧宝卷一份感情，但是今生还不了，她对萧宝卷没有男女之情，即便是朝夕相伴，也更像兄妹。
　　萧宝卷双手捧着潘玉儿的面颊，嘴角微微上扬，“让朕最后再好好看一眼玉儿。”
　　一旁的潘玉儿神情凄然，心中百转千回，在抗拒与绝望之间游荡，悲伤与懊悔逆流，心痛至极。
　　不多时，东方晋提着梅虫儿的头颅冲进大殿，见萧宝卷已身亡，忙将一旁的潘玉儿扶起，待萧衍进殿，护送其至萧衍跟前。
　　萧衍先入为主，沈翀虎视眈眈，却犹豫不决，不敢入城，只想坐收渔利。
　　萧衍见玉儿今日盛装华服，想到昨日密信，好似为迎接自己一般。顿时感到倍感爽朗。
　　怒视着萧宝卷的尸身，喝道：“萧宝卷纵情女色、荒淫误国、不分奸佞、咎由自取。头割下来悬在城门之上。”
　　潘玉儿收起木琴方欲回宫，却被萧衍拦下，“暮晨...”
　　为保萧宝卷以皇家礼仪入葬，潘玉儿不得不应声道：“将军不急，如今沈翀蓄势待发，若知晓城内境况，必乘虚而入。将军还需低调行事，收罗人心。待大军到来之际，便可一举除此后患。再隆重地为前朝皇帝办葬礼，既彰显了气度，又震慑了天下，不可彰显得过于暴虐。”
　　萧衍蹙眉，此言颇有道理，只是经暮晨之口，令他有些不悦。
　　方欲开口，见东方晋压着一个士兵进来，“启禀将军，末将见此人鬼鬼祟祟欲出城，似是厮杀时混迹军中的内卫，欲逃脱，被末将抓来。若此时城中走路风声，引来沈翀攻城，我们以寡敌众，势单力薄。恐为他人铺了路...便押回来请将军定夺。”
　　萧衍一听，不无道理。立即收回成命，环顾四周，那把椅子，就是他要坐的位子，也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心底忽然没了底，收起之前的喜悦。
　　“若沈翀攻进来，我们暂时只能拼一场，冲出去与大军汇合后，再剿灭沈军。”
　　潘玉儿听闻沈翀生性多疑，示意萧衍不到万不得已，不必狭路相逢。沈翀阴晴不定，乏谋略，即便占领皇宫，很快也会被替代。她还要等到萧宝卷被妥善安葬。
　　“最好能不动一兵一卒，坐稳江山。将军不能自乱阵脚，也不能坐以待毙。何不效仿前人，从今日起，将士兵们连夜秘密带到城外，明日一早再紧锣密鼓地进城，相互更换衣物，这样一来二去，让沈翀不明虚实。为防止走漏风声，许诺他们些好处。”
　　萧衍连连称是，大喜过望地看着潘玉儿：“暮晨...你真是我的福星...”竟激动得言不达意。于是，答应潘玉儿自己会按照她说的来处理萧宝卷的后事。
　　潘玉儿还没有从悲恸中走出来，无力与之周旋，又无法强颜欢笑，只说近些日染了风寒，思虑过度，恳请静心休养。
　　萧衍应允，仍将她安置在原有的宫中。
　　自从萧衍在此遇见潘玉儿，白弦便断了之前的念头。与其与劲敌较劲，不如另辟蹊径。萧衍麾下将士损伤无数，这里兵将寥寥无几，于是便筹划着暗自接近沈翀。
　　这些日她对宫中位置已了如指掌，待天色黯淡下来，便轻车熟路地躲到墙边，伺机溜出城去，偷偷投入沈翀帐中。她伪装成被潘玉儿赶出来的模样，很不起眼地来到城门前，丢下身上贵重之物，未曾想守门的将士却不为所动，好心提醒她此处危险，不要逗留。
　　见此计不成，于是，抓出一把事先准备好的迷幻散，将二人迷倒，逃出城去。听到声音，待别处的士兵跑来，由于药力不是很猛烈，转瞬便可清醒，这二人见无异样，怕上面怪罪，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只字未提，便将赶来的士兵打发走了。
　　白弦是医药世家，自从她决定离开白府，便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随身携带自己配置的毒药及解药防身。江湖凶险，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料这一举动却被嫣红发现，她心想，“定是白弦见城中将士不多，心生畏惧，所以才伺机逃跑，她是不会出卖将军的。”
　　嫣红回宫后先去求见了萧衍，“将军，奴婢记挂小姐，能否前去探望？”
　　萧衍正反复斟酌着潘玉儿给他献的计策。思量着，赌一把也需要精心的筹划，此计若成，使自己免于一场恶战，也是将士们之幸，若不成，怎样拼死一搏。
　　“她很憔悴，是需要个熟悉的人照料，东方晋，带她去吧。”
　　嫣红见到潘玉儿，还有躲在房内的姹紫，激动得眼角闪出泪花。
　　潘玉儿喜出望外地打量着嫣红，道：“白弦果然妙手回春，将你调养得这般结实。”
　　提到白弦，嫣红道：“在萧府，多亏了白姐姐的照顾，只是她已经走了。”
　　潘玉儿对嫣红方才对白弦的称呼未感意外，这丫头跟熟络的人都很亲近，只是白弦走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了？不是在宫里吗？现在戒备森严，即便准备离开宫里，也得些时日。”
　　嫣红将她看到的事无巨细地讲给潘玉儿。“但是却未带银两和像样的衣服首饰，难道是怕乱世被歹人劫了遭到连累？那也比什么都不带的好啊...”说着，眼中不解地露出一抹忧虑。
　　姹紫听着有些不赞同，“哪有歹人，不过是为生计所迫。都是寻常百姓，若是求财，一般不会伤及人命。”
　　潘玉儿一听，这显然是计划好退路的。但她也不敢确定，叫来姹紫，吩咐了几句。
　　白弦心里忐忑，按照预想的路线，很顺利地逃向沈翀军营。只是刚刚靠近，便被巡逻的侍卫逮住，送至沈翀帐前。
　　“你是何人，深夜鬼鬼祟祟潜入我营地，有何目的？谁派你来的？”只见椅子上坐着一位少年，甚是轻狂，拿着匕首在眼前摆弄了几下，一脸邪魅地看着白弦。
　　白弦不慌不忙道：“沈将军，小女子名白弦。之前由潘贵妃送至萧府避难，照顾将军起居，不想萧将军却欲纳我为妾，我不能做对不住贵妃娘娘的事，便未应允。但此事传到了娘娘那里，被人颠倒是非，说白弦迷惑萧将军...引起了娘娘的不满，便容不下小女子了...”说着掩面抽泣了几声，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甚是招人怜爱。
　　“这么说潘贵妃还是善妒之人，怪不萧宝卷后宫形同虚设，还遣散了所有没有牵连的宫女妃嫔...”沈翀对这番话并没深信不疑。
　　“怎么证明你不是萧衍或是潘贵妃派来的细作？”
　　“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仰慕将军盛名，特来求将军给一条生路。白弦对天起誓，对沈将军绝无二心。逃出来匆忙，连衣裳就只穿了件单衣。”双臂抱于胸前，雨水打湿了衣裳，冻得直哆嗦。
　　“本将军帐中皆是勇士，浴血杀敌奋勇作战，留你作何用处？”
　　“久闻沈将军深谙政治之道，通晓百家之史，日后必将成大事。白弦精通医术药理，战乱时战士受伤影响士气，所备草药紧缺，白弦可就地取材，疗伤医病，愿助将军一臂之力。”
　　白弦马屁拍得惊世骇俗，正合沈翀的口味。况且看着眼前这个姑娘，皮肤细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既然她说自己通医理，便给她个机会，也好看看她是否别有用心。
　　忽然听见帐外副将求见，“将军，刚刚见一人向军中窥探，未等我们下手，便被她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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